九玄仙域。
庾株殿,西三谷。
月色晦暗,長夜不見星辰。
燈影昏黃,流淌著污血的大地上,到處都是陰沉與血腥。
烈烈法旗在寒風中鼓蕩,壓下了那恐懼與哀嚎組成的挽歌。
每一個生命都在掙扎,每一個靈魂都在逃離。
……終于。
一道裂隙于夜色中蔓延開來。
無聲無息延續著,像是天地間未曾愈合的傷痕。
“誰!?”
一聲蒼老而驚恐的顫喝傳出,那庾株仙木之下,石廊深處迸發了一瞬的靈氣。
緊接著……
便是老者神情扭曲驚恐,七竅溢出猩紅的鮮血,像是失了神志般安靜下來……
他眼角淌下的猩紅,掩不住瞳孔深處的顫抖,可卻再也無法引動任何秘術,更不能發出任何動靜。
一只翩翩小蝶,本不該出現在這養藥地的小蝶……輕盈振落了小翅上的血色。
唯見得,那不知何時出現的裂隙,蔓延更為迅速。
倏地。
有男子神情冰冷,身著青墨袍,腰束錦玉帶,一步邁出……憑空出現在了這天地之間。
趙慶出現的一剎,當即便神識橫掃千里,各處布下神識印記。
直至兩息之后。
身邊裂隙才漸漸愈合,滿身血傷深可見骨的小姬,狼狽跌落在了滿是污血的地上……
“你這傳渡——”
他滿是抱怨的啐著趙慶,哪知道趙慶這么菜……傳渡帶自己一個,自己差點沒被虛空亂流絞碎。
可轉瞬。
姬夢便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著近在眼前……那滿目驚懼的扭曲妖物!
“嗬——啊——呀——”
藥人口中發出的難明音節,更是讓人遍體生寒。
“畜生!”
姬夢怒斥,也不知是在說眼前的怪物,還是說那七竅流血的老者。
而老者卻是硬生生站在燈影下,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那被血腥浸染的雙目,漸漸變得模糊渾濁,驚懼至極更是瞳孔都渙散……
他見到了傳渡而來的前輩,陌生前輩。
……兩位。
不——是三位。
燈草未曾映照到的陰影中,有早已凌亂散碎在殷紅污土中的白骨殘軀……詭異抽離了泥土。
一截又一截碎骨匯聚重塑。
當那斑斕小蝶鎮入猙獰腐面的一剎!
華光流轉映壓神識……轉瞬已是三千墨絲憑空生,冰肌凝脂遮于法衣之下。
一位楚楚可人的柔弱女子立于眼前。
此人,他認識。
是曾經一具失敗的藥人。
可如今卻神情冷冽,栩栩如生,眉眼間一道道銀色蓮紋蔓延開來,妖冶得使人心顫!
老者來不及驚懼,更來不及求饒。
被異蠱鎮封的無法動彈。
直至那面色冰冷的男子……邁步臨近,一指點在了他的眉心。
魂魄殘留將散之際。
他卻只感受到,那妖冶女子冰寒的手掌扣向了自己頭顱,撕裂神魂的劇痛伴隨著骨裂聲回蕩。
還間雜著女子的冷冽嗓音:“搜魂如何?”
……
“顯榮。”
“庾株殿,西三谷,藥師顯榮。”
“這是一處藥谷,每處藥谷都有藥師,為上界培育藥人。”
“至于上界——”
石廊之畔。
趙慶輕語講述著自老者憶海中,得到的所有消息。
他目光掃過正在敷露的小姬,隨意指了指上空……那被大陣封壓隔斷,間落于遮天仙木之上的宮闕。
“藥宗。”
“據他所知有六位長老,修為不詳。”
“他所屬的庾株殿,殿主不過是一位筑基后期的丹師。”
姬夢疼的齜牙咧嘴。
對神情冷冽的女子也根本視若無睹,誰不知道骨女走哪兒都借尸行事?
除非她親自到了。
此刻只是掃過滿谷的血腥扭曲,嗤啐道:“叫做藥宗?狂妄!”
“咱們怎么辦?”
他說著。
便已取出了一道幻寶,扭曲了周遭一切異常。
繼而向趙慶骨女提議:“我來幻化藥師顯榮。”
“你去上面把殿主殺了,幻化成他?”
“你的浮影幻法就夠用,這道玉簡你也拿著。”
“骨女就跟著你吧,免得上面還有其他長老什么之余……”
骨女聽著冷冷點頭,白皙纖手還滴落著血跡,不過畢竟不是她自己的容顏,兩人看著只覺怪異……但又不太陌生。
趙慶稍稍回味,沉默一瞬。
疑惑問詢道:“然后呢?”
“咱們把這個丹師和藥師,替換掉,幻化成他們,然后呢?”
小姬瞬時一怔。
不明所以:“什么然后?”
趙慶:……
嘖。
有點想小姨了。
他皺眉稍稍沉吟,踱步幾息后做出安排。
“你先幻化成顯榮,穩住幾天光景。”
“另外,這些藥人有些還有神志,直接將靈慧魄封印掉,以免影響咱們大局。”
“過后再著手施救。”
姬夢聽著不由眉頭緊皺。
我先幻化藥師顯榮?
穩住幾天光景?
藥人也先不管?
他古怪盯了骨女一眼,繼而回望趙慶:“那你呢?”
趙慶:?
我去當丹師啊!去拿權力啊!
這特么遍地都是藥人,你指望咱們一個一個的救?
他言辭直白簡潔:“我先去混個長老執事之流吧。”
“這樣能拿到更多消息,你守住西三谷,等我把庾株殿拿下。”
“這樣咱們誰都不需要幻術……麻煩。”
“如此若可行的話,他們過來也都方便,咱們回去更方便。”
“至于其他木殿手中的藥人,咱們所處秘境的辛密,還有那個禍祖的消息……都能慢慢來。”
姬夢骨女聽著趙慶的講述。
只聽的原本微冷蘊怒的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想法倒是好想法……
但,能行嗎?
三五天就想拿到藥宗里的權力,這可和丹道手段干系不大啊……
趙慶得見兩人疑惑的目光。
也不多說。
只是取出了一道傳渡陣盤,神識自各個藥谷之間蔓延摸索……
“試試吧,這是眼下最好的對策。”
“走一步看一步。”
“我先走了。”
說著,他便借助傳渡陣盤,以神識隱晦錨定方位后,一步邁出。
與此同時。
女子眉心也驟然飛出一道命蝶,落于肩頭跟隨消失。
唯剩下滿地腐朽殘骨……
以及獨自站在昏黃燈影下,于夜風中凌亂的云海行走。
這……
這就走了!?
把我自己留下了?!
???
姬夢一時根本沒能反應過來,聽著耳邊孱弱嘶啞的藥人動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但也的確。
他眼下所在的西三谷,便是如今最重要的地方。
關系到大家日后在秘境內外,能否安穩出入。
可趙慶去哪了啊!?
骨女跟著干啥去了?
自己現在應該做什么?
姬夢滿心無奈之下,也只得依趙慶的安排,先把尚有神志的藥人,給封了靈慧魄再說。
至于所謂的兵人,這處藥谷中并未再見到。
……
·
六千里外。
一處荒無人跡的枯崖之上,早已腐朽折毀的仙木傾壓,虬延開來的枯枝,猶如橫亙在大地上的龍蛇。
趙慶依著神識錨定,傳渡而來。
嘴上則無奈自語笑著:“師姐借尸竟也如此美艷。”
可實際上。
他其實覺得有點膈應。
畢竟清嬈的命蝶,不是第一次鎮入尸身了。
可轉而又安靜回到了自己泥丸……
特么的。
服了。
似是能察覺到趙慶的奚落。
白玉行走的命蝶輕顫,蕩起神識:“哼,驅生血肉還會浪費我的底蘊,美艷給誰看?”
“就該直借腐面尸身,你又不是沒見過。”
趙慶:?
他也不太好意思跟骨女掰扯,和女人有什么好說的?跟女鬼更不好說,哄著點照顧就是了。
動靜之間。
他借助九曜天自封,以防被任何可能存在的大能察覺,神識也再次蔓延而出數千里。
手上則是隨意折下了一截蒼勁的枯枝,收入儲物戒中。
“竟還真有些繁雜藥性。”
“幾萬年前的仙木了,即便腐朽了,也能丟給楊霄試試淬煉。”
骨女的神識,也自他泥丸探出。
不過只能察覺到近在眼前,九曜天封印內一隅的光景。
她低語傳音應聲著:“沒用,比起柳褪差了太多,即便那幾千丈尚有生機的木株,也抵不過一截柳褪。”
趙慶輕輕點頭。
心說九玄殿的底蘊,又不是這些腐木。
幻想還是可以有的。
他沒有多做停留,取過一截尚存藥性的枯木后,便又是借助陣盤,一步邁出傳渡而去。
傳渡過后……又是傳渡。
每一次傳渡,都謹慎借助通幽術錨定方位,更是隨時九曜封印遮身。
趙慶帶著骨女兜兜轉轉。
轉眼便在這九玄遺域上,徘徊了將近兩個多時辰!
乃至浩瀚至極的琉璃金丹,都因接連施術而力竭,變得失去了幾分靈性。
這才真正抵達了一處荒涼地域。
蔓延三千里,杳無人煙的……無盡殘碎峰岳。
長空盡處,已然是出現的一抹魚肚白。
趙慶身處此地,只覺空氣都變得清新……
回眸望去即便借助神識,也只能見到遮天蔽日的仙木,覆壓著無盡荒涼。
那,便是藥宗。
繼承了九玄殿遺跡的藥宗。
他收回了神識,隨意撿起地上的碎碑,輕笑自嘆道:“這片疆域得有數十萬里吧?比修遠州都大。”
骨女不為所動,反而傳音都顯得無奈起來:“你到底在找什么?越走越遠……這都距離那邊幾萬里了?”
趙慶:……
呃。
“找機會。”
他也不用傳音,只是低聲自語輕應。
神識幾次確定無礙后。
便摘下了儲物戒……接連取出過百方的奇異海巖。
更不用骨女多問。
直接便解釋道:“海蜃巖。”
“我先確定一件事。”
骨女:“嗯?什么事?你上仙路怎么帶這么多這些?”
趙慶不語。
只是屏息靜氣,心下極為平緩的默念。
“真道……”
“燭界開仙幻……”
“蓬虛望死劫……“
“九囚死生凰鳴至……”
嗚嗚——!
不知不覺,這荒寂不知盡處的峰岳間,開始有清風撫嘯。
一股股蜃氣被莫名的偉力,剝取抽離。
驟然間,趙慶神情恍惚……甚至有種奇異錯覺,可能眼下自己便身處幻境之中!
只覺三魂七魄都似要飛了出去!
蒼涼沉寂的荒山間,隱約有浩渺古老的仙宮云闕若隱若現……
虛天!
虛天又現!
趙慶心下一個激靈,根本不敢再誦默最后一句道辭。
匆忙間,他神識隨意攏了幾方海蜃巖入戒。
轉頭便激活陣盤,傳渡逃離了數千里!
那玩意進去容易出不來,能不進去還是不進去的好。
但bug……留一手準沒錯。
……
距方才更遠數千里的荒寂枯山上。
趙慶匆忙傳渡間,法衣都被虛空撕裂,臉頰上多了幾縷血痕。
但神情卻顯得尤為振奮。
畢竟……有后手誰不敢浪?
“那是什么?海市蜃樓?怎么感覺與小姬術法神似……”
骨女此刻還滿心疑惑的問詢著。
可謂是對趙慶每一瞬的動作,都顯得尤為詫異,無法理解。
這到底是……在做什么!?
“虛天。”
“出自夢主的手筆。”
“總之……能逃。”
趙慶依舊言簡意賅,言明自己的思慮所在。
特么的。
萬一跟化神面對面,與其相信自己的傳渡手段,還不如相信仙路上有bug。
“能逃?”
“你身上是有云海的異寶?”
清嬈輕語猜測著。
此刻眼看趙慶又遮了九曜封印,便催使斑斕小蝶輕盈振翅,自他眉心析出落于肩頭。
趙慶輕笑緩緩點頭,入定調息恢復金丹靈氣。
同時將肩上小蝶接入掌心,隨意低語著。
“總得先試試不是?”
“嗯……”
小蝶輕緩傳音,漸漸也提起了幾分心氣戰意:“那咱們,這便闖一闖藥宗?”
“以你的丹道造詣和修為底蘊,只要化神不出,在幾位長老間橫行綽綽有余。”
“即便是元嬰為難,咱們私下也給他殺了。”
趙慶聞言如是點頭,接著眉宇間又顯露幾分猶豫。
儼然還有些無法抉擇……
“其實眼下沒什么機會,貿然入宗該以什么身份示人?”
“云游而至的散修?天資縱橫的妖孽?還是身負機緣的丹師?”
骨女思襯少許。
傳音應聲:“丹師吧。”
“小姬還等著接應。”
丹師啊……
趙慶心下思量少許。
轉而輕笑自語道:“師姐可還記得,咱們說起這云海仙路上,最大的優勢?”
“嗯。”
骨女從來都直來直去,傳音應道:“咱們被夢主送來,身在暗處未曾被發覺,便是最大的優勢。”
正是!
趙慶目光變得鋒銳,遙遙遠眺著那仙木林立的仙家遺跡。
幽幽自語道:“而如今,咱們又有了第二個優勢。”
骨女聞言瞬時明了,傳音帶了幾分笑意:“你是說,咱們在外面了?”
“呵,師姐如此聰慧,都被檸兒教壞了。”
趙慶調笑指尖小蝶。
繼而點頭輕語:“光頭他們在里面,不曾被感知。”
“而咱們眼下,遠在藥宗數萬里之外。”
“這仙路似乎走錯了,咱們……才是獵物,根本不用躲。”
嗯!?
骨女心下微疑:“如何?”
“不如何。”
“走!”
“萬錫殿少主,顧長歌。”
“求藥而來!”
“求他藥宗一顆助我元嬰的仙丹!”
“贈他一柄……世間罕有的遺劍!”
“倒要看看什么長老,什么宗主,都是如何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