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項沁的笑語落下。
這偌大寶闕之中，氣氛一時顯得尤為詭異沉悶。
面前老嫗神情僵滯，持握著蛇杖的手，緊了又緊，松了又松……
終是無奈苦笑低嘆搖頭：“前輩好意，老身心領了。”
“只可惜……身無靈石。”
幾十顆靈石她倒是有，不過眼下也不好言說了。
動輒過千靈石的仙珍丹藥，根本不是她所能享用的，而且藥性極為強悍，此前聞所未聞……
卻不曾想。
項沁宛如早有預料一般，輕笑示意老嫗坐下。
輕盈笑語道：“林道友不急。”
“我瓊寶闕，既是商樓，也是當鋪。”
“道友有所長物，都可以拿來置換一二……”
女子笑吟吟的言辭落下，稍微停頓一瞬后，又昧著良心沉吟補充：“嗯……價格公道。”
價格公道！？
林仲賢心下滿是無奈。
即便那是她救命的東西，卻也知道太過珍貴，遠非她這般散修所能觸碰。
動輒五百靈石，一千靈石，買幾位練氣大能的命都夠了。
這價格……公道嗎？
但眼下的境況，卻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心中滿是苦澀，哪兒還不明白……這是要自己傾家蕩產，來換取一兩藥散？
可命快要都沒了，修行的資財留著又有何用？
當即。
林仲賢心下做出決定。
沒有絲毫猶豫，便開始自袖中取出零散小物。
“康元城，陳前輩的手書一封，記載了關乎突破練氣五層的心得，極為詳密。”
項沁：……
很好，值錢！
這東西雖說根本就是沒用的廢紙，但放在商樓里，也能轉手再賣出去很多次……挺好的。
“五十靈石。”
項沁也是咬牙大出血，接過書封稍稍審視之后，給出了極為高昂的價格。
老嫗一聽神情微動，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心下更苦更澀。
五十靈石啊……她也從未想到能值這么多錢，可距離買命的錢，依舊差了太多太多。
“這是老身自己修行的功法，丁南訣。”
項沁再次接過，打眼一看，便就隨意放在了手邊。
回眸又笑：“三十靈石。”
“這桿蛇頭杖，跟隨老身多年，似是某種奇石雕制……”
項沁：“十顆靈石。”
“霍風故國之地，竇郡十典箓，第三箓聚靈，老身多年尋訪覓得。”
項沁：“十五顆靈石。”
“前輩看看這靖易術，老身數十年前凝氣入體……”
項沁：“這個不要……罷了，十顆靈石。”
……
商樓第三層。
姝月停下了修行，陪著夫君一起坐在了閣外茶案之畔，連同著檸妹和曉怡。
一起探出神識，觀望著樓下的動靜。
項沁每每一語，都使得四人神情古怪，帶著莫名笑意。
尤其使得趙慶和曉怡想起了過往的舊事，不免時而目光交錯一笑。
檸妹水眸蕩漾，神情滿是促狹：“你們血衣，手真黑啊。”
趙慶：？
“檸兒不也是血衣弟子？”
他輕笑挑眉，繼而又道：“項沁已經給了十足的價格，她身上的東西一文不值。”
姝月悻悻無奈，低笑柔和道：“要不讓她先欠債吧。”
“這樣……任誰來了傾家蕩產，都不夠換一顆寶花丸的。”
對此。
趙慶和曉怡自是輕笑點頭。
“那也得收了她身上的資財，否則樓里沒貨怎么賣？”
“等她成為客卿之后……”
趙慶隨意笑語著，突兀間神情一動，目光顯露幾分凝重。
與此同時，姝月和曉怡檸妹，也紛紛收斂了笑意，神識留意那邊的境況。
只見那老嫗滿是無奈，自袖中取出了一疊絲帛，其上滿是墨痕字箓。
“這是某種木靈根的術法，可惜老身珍藏多年，無法得悉一二詳解。”
木靈根的術法！？
項沁美眸依舊尋常帶笑，可實則，心中同樣升起了萬分凝重。
以他們一眾的眼光，即便是瞥一眼絲帛映出的背字墨痕，也大抵能了解少許價值。
而這位林仲賢取出的所謂術法……顯然不一般！
甚至可以說，驚天的珍貴！
“命木輪轉，虛冥渡滅，劫下傳胎光，紛道匿真靈……”
“彭踞望道，彭蹻煉靈，彭躓化尺木……”
“王法千傳，縱劫九生。”
這是一道殘缺的墨跡，而且極為新鮮，看上去也就書下十數年的模樣！
即便項沁掩飾的很好，可那雙明艷動人的笑眸，依舊蕩起了絲絲漣漪。
胎光！
乃是修士三魂的異稱之一，說的便是天魂！
真靈！
更是傳說中，輪回轉世的唯一信線，猶在三魂七魄之上！
虛冥！
各州傳渡大陣所渡的混沌虛空！更是煉虛之上才能夠詳密養煉的另一側天地！
而彭踞……彭蹻……彭躓……
合道三尸！
九曜神通修至高深，便能封禁此三尸造化。
其中更有尺木言說，更有……王法千傳，縱劫九生。
實在是他們玉京行走，所謂道劫而生，對這關乎劫字，尤為留意。
趙慶目光震顫，緩緩皺眉站起了身，不過并未下樓過去看看。
“尺木？”
姝月明眸微顫，同樣留意到熟悉的字眼。
那不就是清歡的道兵嗎？
趙慶凝重點頭解釋：“嗯……水嶺劫地，有兩種仙珍歷劫不滅，鳳凰巢生于懸鈴木，化龍天寶誕于尺木。”
接著。
他神情古怪與曉怡對視一眼，皺眉低語道：“司禾猜測，這似乎不是功法，只是單純的……載紀頌碑。”
曉怡心思千轉，美眸微凝只是輕盈點頭：“嗯——”
無論如何。
這都是極為重要的線索……尤其是對仙路來說。
與此同時。
面對老嫗的項沁，隨意折疊起手中絲帛，放在了身邊小案。
輕松笑道：“這個十顆靈石。”
她神情不改絲毫，顯得鎮定非常。
心下暗暗與趙慶傳音：“咱們到了化外，血衣的氣運還好使？”
趙慶則是輕笑言道：“這是真撞大運了。”
“給林道友留一道血衣傳承，先讓她當客卿，別真老死了。”
“你神識跟她一下，摸索這道絲帛的來歷……”
“我去一趟皇都。”
……
沒過太久。
項沁便已收起了所有的雜物，面對老嫗優雅含笑：“如若林道友每月都能提供修材，便可以加入我瓊寶闕成為客卿。”
“剩余的拖欠，便用客卿貢獻抵下好了。”
客卿？
林仲賢神情疑惑，像是有些不解。
實則卻也大致了然，自己像是掉進了什么圈套里……一環扣一環，簡直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價值榨干。
“不知成為這客卿……是不是算作瓊寶闕的人了？”
項沁聞言微微挑眉。
不置可否的點頭應下，繼而如同玉京九十州數不清的血樓一般，做出補充。
“成為我商樓客卿，可前往二層樓閣挑選功法，也可累積貢獻兌換資財。”
“可于我寶闕定居修行，亦可受邀參與拍賣。”
“若非客卿闖下大禍……我商樓保你的命。”
這幾乎是每一位客卿，都會聽到了類似話語。
趙慶聽過，曉怡聽過，她項沁自然也聽過。
眼下輕車熟路的便講給了林仲賢。
直直使得老嫗目光顫抖，心中滿是疑惑而又震撼。
根本想不明白，這名不見經傳的瓊寶闕，到底在皇城是要做什么？
某一瞬，她心下劇震，瞳子驟然一縮。
難道……是打算將云錦國掀翻嗎！？
可那不太平靜的言辭傳出，卻又并未敢言任何，只是著眼現狀，疑惑恭敬道：“老身的性命……前輩以后如何保？”
對此。
項沁極為果斷大氣，莞爾抬眸從容輕語：“有事，來見我。”
如此底氣十足的應允。
瞬時使得林仲賢心潮起伏，她還真就有不少仇家……
眼下只覺得，即便被坑進了商樓，恐怕也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此刻神情稍有變化，無奈輕笑嘆著：“多謝前輩了。”
“可惜即便有這些欠來的丹散，老身若無法突破……恐怕也命不久矣。”
項沁聞言微微挑眉，當然能聽出她的言外期許。
不過并未在意任何。
而是隨意笑著點了點頭：“我血樓不允客卿死，客卿便不會死。”
“林客卿即便時日無多，這條命——也給你續上！”
老嫗聞言豁然起身，心緒震蕩洶涌之際，卻又升起古怪疑惑……
血樓？
不會真的與仇殺有關吧？
……
云錦國，皇都宮城。
刺骨的寒風凌冽，天色灰蒙蒙的一片。
御書房中。
已是匯聚了九位玉京行走。
南宮瑤與司禾雙雙折返，曲盈兒與骨女聯袂而至。
云海姬夢本就在此，紫珠楊霄、鳳皇姜虎、碎星寧夜，也都匯聚而來。
書房中沒有婢子，更無茶點。
唯有九人漫不經心的踱步，龍椅之前的金案上……則是放著那塊絲帛。
“林仲賢，練氣三層。”
“只當這是木根術法，來歷的話……項沁很快傳訊過來。”
趙慶輕聲低語，安靜站在窗邊思索。
司禾則是懶散倚上了龍椅，皓腕撐起螓首，美眸幽幽打量著眼前的絲帛……
“命木輪轉，虛冥渡滅。”
“王法千傳，縱劫九生。”
曲盈兒柔聲低念著，滿是疑惑的抬眸回望。
“至少是化神之上的載紀……”
“瑤兒知道這是什么嗎？”
南宮瑤依舊沉默，黛眉輕蹙著闔眸思索。
輕輕抬手示意，不讓大家打擾她。
只是輕嘆道：“沒有水嶺權柄，我……我再想想。”
曲盈兒便又轉頭望向司禾：“娘娘？”
慵懶靠在龍椅上的墨發女子輕輕搖頭，只是揣測著：“若沒有夸大的話，至少是不弱于合道的仙神之頌……”
“而且……是道劫前的碑文。”
趙慶皺眉不語，時而與幾人目光交錯，自是明白這物件的重要程度。
……驚天的線索！
極有可能，指明了他們眼下究竟在哪里，又是在何種境況之下！
寧夜神情滿是詫異：“這種山河秘境，怎么會有如此深邃的碑紀？”
“光頭呢？”
南宮輕輕搖頭：“閉死關了，找不到……”
下一瞬。
她言辭瞬滯，豁然起身匆匆拿起絲帛，杏眸中滿是意外與震撼。
“我……見過！”
“在紫珠的某代行走記載中，見過！”
紫珠！？
此言一出。
大家的目光紛紛凝望，皆是看向了紫珠行走，楊霄。
可楊霄卻又更顯疑惑……
他作為紫珠行走，分明就沒有聽說過！
對此。
司禾不由無奈揉了揉眉心，你是個什么紫珠行走？
“王法千傳。”
“王法……”
還是瑤妹滿是震撼的輕語著：“王法……”
“我當年還很疑惑，到底什么王法？什么規矩？”
“可這碑紀中的王法，根本不是咱們以為的王法！”
嗯！？
趙慶聞言瞬時眸光微顫。
王法……特么的是這么念的？
此刻思及前不久還面見過的某位女子，當即心靈福至，眸光鋒銳緊促低語：“王是王！法是法！”
“頌傳的是藥王法！”
“九玄殿，藥尊！藥王！藥王法！”
此言一出。
眾人豁然目光震顫，詫異而又謹慎的再次審視絲帛，隱隱把握到了那抹線索。
王法千傳……縱劫九生……
藥王法！
九玄殿！
眾所周知。
傳聞中劫前所謂的九玄殿藥王，還有另一個更加通俗易懂的尊稱。
“——紫珠樓主？”
此刻。
楊霄的臉色都肉眼可見的有些陰沉。
哪能想到……
竟是傳頌的自家師尊？
王法……
當真是要給他氣笑了。
姜言禮目光微凝，低語猜測：“咱們在昔年九玄殿的疆域？”
南宮瑤杏眸撲閃，緩緩搖頭。
“九玄殿橫壓數十域，大多遺跡早已失落……”
“但這般對仙神的真頌，通常只會出現在仙宗極為關鍵的大域。”
“故而……”
她杏眸中流露無奈，幽幽輕語：“咱們大抵是在……早已寂滅的九玄仙域了。”
“先前沒能找到線索，是因為這秘境……早就被人取干凈了。”
趙慶：？
不是。
那特么的不是全完了？
他與司禾對視一眼，凝重低語道：“也就是說，咱們的秘境外面，不是寂寥蒼海。”
“而是……九玄殿的傳承仙門？”
曲盈兒同樣想到了什么，面色顯得不太好看，輕盈點頭望向趙慶：“應是如此。”
趙慶：……
這仙路玩尼瑪！
他神情尤為凝重的望向楊霄……
“九玄殿與紫珠同源，遺跡極有可能蘊含海量仙珍，皆是萬載草木，對修為大有裨益。”
“當然，咱們能拿到的話……”
司禾施施然趴在了皇帝的金案上，慵懶側目輕笑古怪：“但現在，那禍祖可能修著藥王的法……”
“且還吃著九玄殿的丹草。”
“不知道扎根做主無上遺跡多少年。”
“咱們怎么應對？”
趙慶：……
應對個毛。
這不是露頭被秒？
還以為外面是什么很弱的化外散修。
合著……是比玉京行走還要玉京行走的活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