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冷月寒星映照著漫天飛雪。
在這冰川深澗之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從來不會停止，亙古如一。
酒宴過后。
趙慶又來到了孔陽的房間，與沈墨洛纖凝繼續對飲。
畢竟他現在是個孤家寡人，小姨直接帶著紅檸出門看雪去了，不讓他跟著。
他只能來這邊湊個熱鬧……
說來也是特么的奇怪，紅檸口口聲聲不跟自己睡，為了保全小姨的面子。
現在她跟著小姨出去看雪，自己就不要面子的嗎！？
趙慶有些醉了。
這冰原之上的烈酒，比北漠的更灼更烈不說，靈氣也很難化解。
更不用提紅檸一直開他的玩笑，給他足足灌了三五壇……具體幾壇，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哐當！
孔陽不知從哪里又取出了一壇酒，還與方才所飲的全然不同。
他朗聲笑道：“趙兄如今抱得美人歸，可還得再陪著盡興才是。”
沈墨依舊如同往常一樣，只是笑著也不說話。
“你怎么不隨她倆一同去看看冰川夜景？”洛纖凝有些疑惑。
趙慶眉頭一挑。
你特么是喝了多少才能問出這種問題！？
我要是能去，我不就去了嗎？
我特么明顯被她倆孤立了！
他二話不說給洛纖凝把酒滿上，含糊道：“要去你去，我沒興趣。”
……
與此同時。
杏黃小舟飛掠長空，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顯得極為渺小。
紅檸笑吟吟的挽著小姨的藕臂：“怎么會想著前往修遠州？”
小姨面露回憶之色。
輕柔道：“聽劉師兄說起……景國是冥殤州與修遠州的交界之地，修遠的冰川更加瑰麗多姿。”
“便想著去看看。”
去修遠州看冰川夜景？
紅檸雙眸微凝，不知曉怡帶自己單獨出來是要做什么。
她輕輕點頭應聲：“由此向南，至少要半個時辰才能見到修遠的冰川。”
“曉怡喚我獨自前來，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周曉怡螓首微側，眼前青絲亂舞，她輕笑道：“眼看趙慶醉成了那樣，也只好尋你對弈觀景，明早再回去。”
“下棋？”
紅檸水眸蕩起漣漪，點頭笑道：“很早便想著與你對弈，遲遲沒有機會。”
她一邊笑著，一邊盤膝直接坐在了靈舟邊緣。
小姨跟隨對坐，取出了棋盤與竹簍，又取出了一壇烈酒。
似是隨意笑問：“嗯？什么時候想過與我對弈？”
紅檸輕咬薄唇，遲疑一瞬，緩緩言語：“在松山之時，記得也是夜里吧，你和姝月在下棋，姝月顯然不是你的對手。”
寒風呼嘯，酒盞中的晶瑩飄搖蕩漾，灑落在了棋盤之上。
周曉怡輕笑抬眸：“那你是嗎？”
聽此笑言，女子嬌笑著拿起了酒盞一飲而盡，姿態比夜宴之時更顯得落落大方。
“我自然也不是對手。”
“曉怡想我贏……我才能贏呀~”
啪嗒。
啪嗒。
黑白交疊之間，又是幾盞烈酒入腹。
紅檸面露思索，一雙眸子盯著棋局，輕笑道：“怕是咱們明早回去，也該醉了。”
“怎么會？”
“我這是北漠的酒，可不像是冥殤這邊那么烈。”
小姨隨口應答著。
突然輕疑一聲：“你將清嬈仙子安置在了何處？”
“莫要怠慢了人家。”
紅檸：？？？
？？
？
她輕吐小舌，而后抿唇鼓了股香腮，俏皮笑問：“姐姐怎知骨仙子與我同行至此？”
骨仙子？
小姨在心中稍加重復。
柔聲道：“如若不是白玉行走，還有誰能給你白玉傳承，任由你轉贈他人？”
紅檸黛眉一挑：“還有呢？”
“還有什么？”
小姨似是不在意的輕輕搖頭。
“趙慶與我說起，當年你們同行至嶺西九華，苗家故地。”
“你能暗自與趙慶傳音，自然也能暗自與清嬈傳音，這有什么好疑惑的。”
“更何況你身負異寶，又戲耍了諸多玉京修士，急需庇護之下……那位需要柳仙遺褪的骨仙子，自然是最合適的避風港。”
“如若沒有退路，我是萬萬不敢將自己的秘密交給一個男人，即便是傾心于他……但終究情意未至那般境地。”
“有骨仙子庇護，你到了中州也好順遂一些才是。”
紅檸笑吟吟的繼續落子。
點頭道：“骨仙子如今在涼川城，她不喜生人，便也就讓她自己修行吧。”
小姨微微頷首舉起酒盞與之相碰，發出清脆聲響。
“此行見到趙慶，可還滿意？”
紅檸心神一滯，不明白曉怡怎么又從清嬈扯到了趙慶。
她輕笑道：“自然十分滿意。”
“只可惜他不像曉怡這般聰穎，哪懂得女人的心思。”
嗯？
小姨詫異抬眸，瘋狂背刺自己男人：“你即便是再給他十個腦子，他也琢磨不透你想做什么。”
“為何？”紅檸微微蹙眉。
“自然是因為……”
“你對趙慶心太軟了。”
“總是心疼他怎么能行？”
“以你的手段，但凡稍微顯露三分，便能讓他知道自己錯失了什么。”
這樣啊……
紅檸雙眸微凝，緩緩抬手梳理耳畔發絲，柔聲道：“只是不想那般。”
“我若是此刻突然消失，將他的傳訊玉捏碎，夠他苦苦尋我十年。”
“亦或是尋個男人假借成侶，他還不得瘋魔？”
“眼下便挺好的，至少不會怨恨我。”
小姨輕輕嘆氣。
想讓趙慶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只需要紅檸自此消失，對他不理不睬便足夠了。
但她顯然下不了狠心。
只想著陪趙慶說說笑笑……
“求你一件事如何？”小姨望向紅檸一雙水眸，柔聲開口。
“我答應。”
紅檸直接點頭，表示自己說到做到。
周曉怡美眸輕顫，一時間竟有些意外了。
她稍稍醞釀言語，又輕抿一口濁酒咽下，思索道：“咱們先將梁卿除掉吧。”
“也免得骨仙子等候你太久。”
“不只是趙慶想要他死，我也想要他死。”
“等梁卿死后，我陪著你教訓趙慶，如何？”
紅檸撇了撇嘴，幽怨道：“教訓他做什么，知足了。”
“梁卿如今就躲在涼川城，血衣商坊之中。”
“在中州宣揚的有些過了，他當年的不少恩怨仇敵都尋了過來。”
“但也有幾位好友守在城中庇護。”
“如今只能幻化容貌修為，尋上門去將他手刃，而后由骨仙子出面庇護下咱們。”
“亦或是由趙慶顯露蹤跡身份，將其引誘而出……如今血子試煉在即，他尋不尋趙慶由不得他自己，畢竟還有青龍入命一座大山壓在冥殤。”
“這便需要骨仙子時刻跟隨，才能保得咱們安然無恙。”
“我只是想讓趙慶親手斬他……”
小姨美眸微凝，沉吟道：“那便更加拖延不得，梁卿死后我陪著你們二人游逛雪川不可嗎？”
寒風嗚咽著，一時間更顯得靈舟之上的寂靜。
紅檸沉默許久之后，才找到了小姨棋勢的破綻。
她恍然回神，落子應聲：“那便七日之內吧。”
“趙慶修的那式幻法，需要靈慧牽引，他自身不修七魄，我帶著他精研一番。”
“而后咱們三人便直接前往涼川城，登血衣樓殺梁卿。”
“梁卿早年出身修遠九劍一脈，修遠九劍與千幻云海針鋒相對，他也并無云海修士為友。”
“但卻擁有一件破幻靈寶，乃是在九劍圣地所得，屆時若不動用還好……如若動用便只能強殺。”
“原本我可使些魅惑秘法，阻他動用靈寶，但只怕趙慶心懷芥蒂……”
小姨疑惑抬頭：“為何會心懷芥蒂？”
紅檸輕嘆一聲：“以我之術，除非與之四目相對，挽手甚至貼身才有機會惑其神志。”
“呵！”
“哪有那般嬌貴，一個死人而已。”
“趙慶總不至于日后都不讓你修習天香秘法吧？”
紅檸輕輕咬唇：“還是算了，也怪我技藝不精，否則一個眼神精魄牽引之下，便足以使他引頸就戮。”
周曉怡旋即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她輕輕揮手推亂了棋盤。
“趙慶配不上你。”
紅檸挑眉輕笑：“是姐姐不愿分享？”
“并非如此。”
小姨取過酒壺滿上兩盞，輕聲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何必管他的心意？”
“他沒本事便在一旁看著，碰一下手貼一下身子而已，將死之人無須在意。”
“血衣考核之時，我與人廝殺多有觸碰，他也不曾言語過，趙慶還沒有那么小肚雞腸。”
紅檸微微搖頭：“我自己也有些抗拒，不愿去魅惑自己男人的仇敵。”
……
不知不覺間，冷月似乎變得更加皎潔。
遠處的冰川呈現出亮銀色光芒，在天地之間起起伏伏，如同能夠遮掩星河的天幕。
紅檸輕盈起身，眺望極遠處的那片幽藍色的世界，輕柔道：“到了，修遠冰川。”
“曉怡不來看看嗎？”
她俯身挽起了女子藕臂，嬌軀貼合抬起纖手指向極遠處的點點幽芒。
“那便是修遠州極負盛名的銀星川，不論晝夜都似有銀河點綴一般，行在其上宛若身臨人間夢境。”
周曉怡美眸輕掃，臉上緩緩露出柔和笑容。
“我見過的。”
“嗯！？”紅檸詫異哼鳴。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是當年與趙慶共同前往中州之時，途徑修遠？”
小姨含笑側目：“當年便是在高天之上觀望，如今又是……倒也沒有太大區別。”
“本以為會同趙慶一道來此，卻不想是咱們姐妹二人。”
她纖柔手臂環抱女子，將其嬌軀緊緊按在懷中。
輕聲道：“你前往中州之后，孔陽的言語似乎沒有那么密集了。”
“他傾心于你？”
紅檸輕笑搖頭：“他只是太過張揚，指不定心里想的什么。”
“倒是沈墨曾與我表明心意。”
“怪不得……”小姨低聲自語。
“怎么？”紅檸側目問詢。
“沒什么。”
“只是如今沈墨將她的外室接回了身邊，早年一直留在松山，想來是將妻位留給你的。”
“呸！”
“他想得美！”
“當年如若不是趙慶告知，我甚至都不知道曾念可是她的女人。”
小姨神情漸漸落寞。
“你做的比我好。”
？？
紅檸笑問：“怎么，姐姐早年有過心上人？”
小姨恍然失笑，纖手輕捏柳腰，沒好氣道：“我說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嗯……”
小姨稍加回憶，輕聲問道：“你清早曾向趙慶提起，有一位叫樂安的修士與他置換過丹藥符箓。”
“但我卻不知此人是誰，從未聽他言語過分毫。”
“樂安啊。”
紅檸面露了然之色，按時間來說……曉怡不識樂安倒也正常。
“樂安是幻雨閣的修士，癸卯年曾往返丹霞與南澤之間，與趙慶在丹霞南坊有過交集。”
“柳霞呢？”
“柳霞是丹霞宗灶坊雜役，丁字五十九號院，與趙慶是鄰居，經常幫他打水。”
小姨無奈一笑：“這些我都不知。”
紅檸笑吟吟的梳理身邊女子發絲：“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早年對趙慶有些好奇，便走了一遍他的過往。”
周曉怡沉默良久，緩緩轉身握上了紅檸手腕。
四目相對。
眼前明艷的水眸之中映著冷月寒星，越肩而望是蒼茫冰川，小姨竟有一種恨不得趙慶此刻飛身而至的感覺，讓他好好看看這個女人有多美。
她看著眼前的雙眸柔聲道：“你的心意，我們收下了。”
“這枚儲物戒，是娘娘要我交給你的，她在壽云山等你。”
儲物戒？
紅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小指上多出的娟秀戒子，神識稍稍查看，數之不盡的靈石散落其中……儼然是為了彌補自己那五百萬花費。
她瓊鼻微皺，幽怨道：“都給了我，你們在冥殤如何度日？”
“陸青留下了諸多奇珍，我都隨身帶著，況且你不是已經安排好了？”
“我只管跟著你享受便是，咱們不分彼此。”
紅檸輕挑黛眉，調笑著開口：“不分彼此為何還要給我靈石？”
小姨正色重申。
“是娘娘給你的，不是我。”
“司禾說她很喜愛你，想請你前往壽云山做客，不想你受了委屈。”
娘娘名喚司禾嗎？
紅檸輕輕點頭：“那我收下便是。”
她突然狡黠一笑，在小姨耳邊低聲道：“其實我還有很多靈石，只是不想讓趙慶知曉。”
此刻，三道冰晶靈玉浮現在兩人身前。
每一道靈玉之中……赫然都封一寸柳條！
是柳仙遺褪！
她稍稍顯露之后，嬌笑著收起了其中兩枚，將最后一枚塞入小姨手中。
“給清歡的。”
“還想著讓趙慶求求我，看他那副愧悔到恨不得死在我面前的模樣，估摸著也張不開嘴了。”
“這寸柳枝可為清歡補全丹田，但白玉傳承實則對她更有益處。”
“我借著由頭為她討了白玉傳承，日后血衣白玉雙修，在天下玉京修士之中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紅檸言語稍稍頓挫。
“但……丹田與靈蠱只能選擇其一，否則骨仙子怕是要生我的氣了，我告訴她柳褪早已用盡~”
女子嬉笑著伏在小姨耳邊低語。
“交給清歡讓她自行選擇就好，她很早便知道我的心意。”
小姨美眸之間晶瑩彌漫，她很不能理解紅檸……
這么好的女人為什么要這么委屈自己！？
她微微抿唇，憐愛的揉動著紅檸頸后青絲，微微側目仰首……
“當年趙慶一無所有的時候，身邊只有姝月陪著。”
“他心心念念牽掛著姝月。”
“為姝月置了不少首飾。”
“十一年前，一道紫玉靈舟之上……姝月將她最心愛的簪子贈予了我。”
“便是在這修遠冰川。”
周曉怡憐惜的輕撫女子容顏，輕聲道：“如今我將簪子……交給你。”
紅檸水眸輕顫，看著曉怡取出了一只早已褪色的木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也只是木料用的還算不錯。
她緊緊抿唇，而后轉身望向遠空星河。
身后的發絲被女子緩緩收攏，一道木簪緩緩纏繞著，穿插著……
直至一道白玉鏡遮擋了眼前的星河。
“美嗎？”
曉怡笑吟吟的聲音傳來。
紅檸恍然回神，有些模糊的雙眼望向玉鏡。
其中蕩漾著寒星皎月……褪色的木簪像是鎖住了什么，女子婆娑淚眼緩緩閉合。
“不要對趙慶心軟。”
“更不許再給任何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