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車上的所有物資清點、搬運、交接完畢,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這個時間點,劉光天想要連夜趕回縣城是絕無可能了,只能留在進步公社過夜。
忙活了這大半天,他到現在還水米未打牙,肚子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計。
按照以往去其他公社的正常流程和經驗,一般公社的領導在卸完貨、簽完單之后,都會客套而周到地問一句“劉同志,還沒吃晚飯吧?咱們食堂將就一口?”
或者“天色晚了,回不去了,我們這就給你安排住處。”
但今天,從張主任到周會計,似乎都集體“忘記”了這碼事,尤其是張主任,交接完就背著手站在一邊,壓根沒有開口提及食宿安排的意思,氣氛顯得有些冷淡和刻意。
不過劉光天倒也并非那種受不得半點委屈、臉皮薄如紙的人。
他深知出門在外,尤其是在基層工作,有時候臉皮就得厚實點,該爭取的就得爭取,不然吃虧受罪的只能是自已。
于是,他主動走上前對張主任開口道:
“對了,張主任,你看這天也黑了,我也回不去了。”
“麻煩問一下,咱公社食堂現在還有吃的嗎?隨便對付一口就行?!?/p>
“啊?吃飯?”
張主任仿佛這才恍然想起,他側過頭看了劉光天一眼,語氣不咸不淡,聽不出什么熱情:
“哎呀,你看我,光顧著忙活這點物資,完全把這事兒給忙忘了!”
他話鋒一轉,解釋道:
“不過劉同志啊,你可能不清楚,我們公社現在啊,早就不搞大鍋飯那一套了,公社食堂平時也就中午給住得遠的干部、民兵熱熱自帶的干糧,晚上是不開火的,這會兒肯定沒吃的了?!?/p>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語氣帶著點愛莫能助的意味,
“我呢,晚上還要召集各生產隊隊長開個緊急會議,估計得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家。所以……”
張主任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他既無法安排劉光天去公社食堂吃飯,也不可能邀請劉光天去他家里用餐,因為他自已要開會,而且,他壓根就沒有要主動安排劉光天食宿的意思,甚至連一句“我讓周會計幫你想想辦法”之類的托詞都欠奉。
這幾乎等同于直白的拒絕。
說實話,劉光天心里要說完全沒點芥蒂,那也是假的。
按規矩和常理,他們這種從縣里下來配送緊要物資的人員,公社于情于理都應該提供基本的食宿便利,更何況他們支農辦公室本身就是為了支援公社農業生產而設立的。
但對方不提供,劉光天也犯不著為此當場鬧起來,那不僅于事無補,反而顯得自已沒水平。
他暗自思忖,對方這態度,或許確實是因為自已今天送物資送得晚了,耽誤了他們使用,引起了張主任的不滿.
又或者,之前也有其他部門的司機下來,作風拖拉或者態度傲慢,連帶著讓他這個“縣里來的”也受了牽連。
但無論如何,配送計劃是上面定的,路況是客觀存在的,這板子也不該全打在他劉光天一個人身上。
不過,轉念一想,劉光天倒也釋然了幾分。
他最不擔心的其實就是吃飯問題,畢竟他有空間這個底牌,里面存放的吃食足夠他應付這種情況。
待會兒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取出來填飽肚子就是了。
眼下,比吃飯更緊迫的問題是住宿。
他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在這里過夜的,必須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于是,他壓下心頭那點不快,再次將目光投向準備離開的張主任,直接而明確地提出了要求:
“張主任,吃飯的問題我自已再想辦法?!?/p>
“但住宿還得麻煩您給安排一下,你看這天也黑了,我總得有個地方躺一宿?!?/p>
張主任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瞥了劉光天一眼,眼神里沒什么溫度,隨即直接把目光轉向旁邊還沒走的周會計,用一種近乎敷衍的語氣吩咐道:
“老周啊,那你給這位司機同志安排個房間住下吧?!?/p>
他抬手指了指招待所最角落的方向,“就……咱們公社最旁邊那間空房吧?!?/p>
周會計聽到張主任這么說,臉上明顯掠過一絲詫異,他遲疑了一下,確認道:
“主任,真……真安排那間嗎?那間房好像……”
張主任不等他說完,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道:
“就那間!其他的房間都另有安排,或者堆了東西?!?/p>
“趕緊去吧,我這兒還急著開會呢!”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周會計見狀,只好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無奈地點了點頭:
“行吧?!?/p>
他這才轉向劉光天,臉上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歉意:
“劉干事,麻煩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住處?!?/p>
劉光天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默默跟著周會計朝著公社那排用作招待所的土坯房走去。
這進步公社的招待所,條件比紅旗公社的還要簡陋幾分。
幾間低矮的土坯房連成一排,墻皮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里面的黃土。
前面幾間房子看著還算齊整,窗戶紙也像是新糊的。
但周會計并沒有在任何一間門前停留,而是徑直領著劉光天走到了最盡頭、最靠近圍墻角落的那一間。
看來,這就是張主任“特意”安排的那間房了。
房門打開,頓時,一股混合著塵土、霉味和潮濕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人忍不住想咳嗽。
房間里面異常昏暗,借著門外微弱的天光,只能勉強看清個輪廓。
周會計摸索著找到放在窗臺上的煤油燈,劃了好幾根火柴才將其點燃。
昏黃如豆的燈火跳動了幾下,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房間內的景象。
這房間比劉光天想象中還要不堪。
除了一張光禿禿的、用木板簡單拼成的床鋪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床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的褥子,上面放著一床同樣單薄且帶著可疑污漬的舊棉被。
墻壁上能看到幾道明顯的裂紋,墻角甚至結著蛛網。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整個房間散發著一股久無人居的荒廢感。
周會計借著燈光看清屋內的情形后,臉上那不好意思的神情更加明顯了,他搓了搓手,語氣帶著尷尬解釋道:
“劉……劉同志啊,實在對不住。咱們公社條件有限,這……這間房空閑得久了點?!?/p>
“嗯……麻煩你今晚就在這兒將就一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