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正對著窗戶,家里最亮堂的一面墻,每次天氣晴好的時候,陽光照進來,落在那面墻上,光芒粼粼。
從前,那面墻是賀老爺子的驕傲,可此時此刻,他多么希望待在那里的,不是冷冰冰的獎章獎狀,而是好端端的親人。
悲從心來,賀老爺子控制不住的落下淚來,眼底是藏不住的悲傷和遺憾。
他用盡力氣,動了動那溝壑縱橫、枯槁的手,發出微弱的音節。
“衍川……“
陸衍川趕緊握住爺爺的手,俯身過去。
他聽見賀老爺子艱難的、斷斷續續的囑托。
除了要他和那個女人結婚成家之外,更重要的是——
“你一定,一定要找到尋之,答應爺爺……”
即便性情冷淡如陸衍川,那一刻,也淚流不斷,一陣剜心的疼,在爺爺逐漸消散模糊的視線里,顫抖著連連點頭。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再之后,陸衍川就開始了他漫長的、煎熬的找尋之路。
這么多年,他也曾設想過哥哥如果有一天重新出現在他眼前,會是一副怎樣的面貌。
他想過哥哥或許當年并沒有真的出事,而是組織上派他去執行什么保密任務了,因為保密等級太高,就連他也沒有資格知道。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再次聽見哥哥的消息,竟然會出現在對岸……
他們接下來要執行的,或許就有將他抓捕歸案的任務。
陸衍川閉了閉眼,呼出的空氣都顯得那么沉重。
他的心情,從沒這么亂過。
夜色清冷,陸衍川就這么靠著樹,硬生生梳理了一整晚的心情。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暫且將這件事放下,恢復了以往的狀態,前去吹哨集合。
訓練已接近尾聲,新的任務已經越來越近了。
對岸。
軍隊駐扎地附近的房屋,大多是按照華國傳統民居的形式修建。
京城式樣的胡同縱橫交錯,長久未修繕的房屋灰撲撲的,看上去有些舊。
凌亂的胡同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小院里,一個戴著眼鏡,氣質溫文爾雅的高個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將中藥平鋪在地面上,準備晾曬。
男人穿著一身藍色棉質衣褲,大小本就不是太合適的衣服不知被洗了多少遍,微微有些泛白,褲腳吊在腳踝上方,晃晃蕩蕩,露出一截皮膚。
隨著男人伸手鋪平藥材的動作,那白的有些不健康的皮膚,連帶著他手腕上那一道蜈蚣一般長長的、繞著細瘦手臂蜿蜒的瘢痕也隨之顯露出來。
那道傷恰好開在手腕筋脈最集中的位置,光是看那瘢痕的猙獰模樣,都足以想象出那道傷口有多深,有多嚴重。
賀尋之下意識伸手想將剩下的那一筐藥材也拿過來,可右手卻根本使不上勁來。
一時沒拿住,整筐藥材“哐當”一聲摔落在地,藥材零零散散全部散落了出來。
他皺了皺眉,握著手腕,看了看那道自已都覺得觸目驚心的傷痕,緩緩吐出一口氣。
當初受傷之后沒得到及時處理,等他有力氣想要處理傷口的時候,傷口的炎癥和潰瘍已經很嚴重了。
并且這道傷已經傷到了手筋,后來雖然傷口治好了,卻留下了永久的后遺癥。
如今的他,已經完全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行動自如的拿槍和手術刀了。
甚至用這只手拿這么一個小小背簍都拿不住。
這傷口表面上看像是愈合了多年,可卻在賀尋之心底永久留下了難以愈合的、血淋淋的口子。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日常曬曬藥、制一些常用的藥丸和藥粉,給鄰居街坊們使用了。
賀尋之定了定神,干脆將灑落的藥直接鋪平在地上曬。
正忙著,一串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門口。
賀尋之雖然手部能力退化,耳力卻好得很,依舊敏銳,不用看都知道來的是誰。
他手上動作不停,仿若未聞,任憑那人推門進來。
馮慧雯一如往常,頂著一張笑臉,進門就打招呼。
“賀哥哥,今天你在做什么呀?”
大概是因為口音的緣故,馮慧雯軟著嗓子一開口,嗲聲嗲氣,語調活像是在撒嬌。
好在賀尋之早就習慣了,已經不怎么起雞皮疙瘩了。
他連頭也不回,回答的十分簡單。
“曬藥材。”
說話沒耽誤他干活,手上動作一刻沒停。
馮慧雯盯著賀尋之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眼珠轉了一圈將碎發掖到耳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已的頭發和衣服,笑著上前一步,沒話找話。
“賀哥哥,最近咱們胡同這里都沒有生病的人喔,那些阿公阿嫲都被你照顧得很好,你最近可以好好歇一歇,不用做藥啦。”
賀尋之機械的胡亂應了一句,而后繼續擺弄自已的藥材。
馮慧雯往前湊一步,又湊一步,身上的這件新做的衣服不知道捋了多少遍。
見賀尋之始終不看自已,頗有一種拋媚眼給瞎子看的感覺。
她卻也不氣惱,而是將手里的菜籃往賀尋之面前一遞。
“這是我剛剛去蔬菜商店里買來的,都超新鮮的,你拿去吃。”
賀尋之眉頭像意識皺了一下,剛想把菜籃子遞回去,馮慧雯就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已經轉身跑出了門。
“反正你留著吃就好,吃完了可以把菜籃放在門口,我明天會來取的喔。”
這樣她明天就有理由再次出現在賀尋之家門前了。
像是生怕賀尋之會追上自已,馮慧雯說完趕緊跑遠了。
賀尋之追了兩步,馮慧雯已經跑的人影都沒有了。
對方畢竟是小姑娘,他不好在胡同里一直追著人家跑,印象實在不好,難免招來誤會。
他只能生生止住腳步,望著手中的菜籃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小姑娘,時不時就會來編織花樣的給他送菜、送吃的用的。
有時候就算沒什么好送的,也總想進來跟他說兩句話。
賀尋之原本以為自已不搭理她,她早晚都會知難而退。
沒想到這小姑娘反倒越挫越勇,絲毫沒有要知難而退的意思。
想想還覺得有些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