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遲疑。
不知該不該接。
一抬眼,卻見聞昊淵黑著半張臉出現在眼前,那肅殺莽漢的模樣,宛若剛剛從沙場上下來的煞神,低沉的嘴角帶著森冷的血腥,冷冷瞥一眼過去,都能看得人小腿打顫。
“葉貴妃莫要欺人太甚,同為孕婦,身為貴妃本該是天下女子之表率,為何非要我家夫人漏夜入宮?我家夫人一不會安胎,二不會醫術,宮中那么多太醫伺候著,貴妃娘娘還嫌不夠么?若非要折騰我家夫人,那某與你走一趟,咱們去了陛下跟前好好分辯分辯!”
聞昊淵冷笑連連。
那小太監哪敢堅持,忙不迭收下匣子,低頭離去。
宮妃小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要是因此折騰朝中重臣的家眷,尤其還是一樣懷有身孕的正房夫人,這要是傳出去了還不知多難聽……
想也知道,明日一早定會有雪花一般的奏折飛向中樞閣。
貴妃是女眷,不得參政。
但不影響言官們向陛下進言。
這也有傷皇帝的顏面。
聞昊淵賭對了,因為讓虞聲笙入宮確實是葉貴妃擅自做主。
沒等那些太醫們得傳召,聞昊淵一早天不亮就進宮了,那會子皇帝還在自己的寢殿內用早膳。
聽聞這段匪夷所思的故事,皇帝也一陣不快。
“聞卿的心情朕能理解,此事是貴妃莽撞了,她痛失腹中之子,一時情難自已、病急亂投醫也是有的,你莫放在心上。”
“陛下,微臣并非是來告狀,只是……昨夜為護著內子,頂撞了貴妃派來的人,微臣是來請罪的,還請陛下降罪。”
聞昊淵深深拜倒,說得格外真誠。
“降罪什么的,就不必了,不過是婦人們的小心思。”皇帝淡淡道,“你家夫人還好吧?”
“多謝陛下寬宥,多謝陛下關懷,我家夫人只是略微受驚,并無大礙。”
“貴妃所言也有點道理,你夫人那一手能掐會算,確實厲害,也難怪貴妃會上心……這樣好了,等過幾日你夫人身子安好,你便讓她進宮一趟便是。有朕替你擔保,你怕什么?”
“是,微臣遵旨。”
聞昊淵二話不說就應了,“比起貴妃,微臣還是更信賴陛下。”
皇帝原本沉悶的情緒也被這話逗得放晴了不少。
他已不是剛剛登基時的青年。
這么多年執掌朝政,大權在握,早就波瀾不驚。
后宮中妃嬪眾多,生下皇子公主的也不在少數,只是因為葉貴妃頗得圣心,她所出的小皇子自然最受寵愛。
但緣分未到,這一胎保不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皇帝見慣了,為這事頂多煩心憋悶兩三日,很快就會放到一邊。
前朝軍機政務那么多,樁樁件件都要他親自過問,他哪有那么多精力陪著葉貴妃兒女情長,去替一個尚未出世、甚至沒懷幾個月的孩子而傷心呢……
皇家無情,本就如此。
聞昊淵回去后,將陛下的口諭告知妻子。
虞聲笙笑了:“還是你辦事牢靠,陛下多半也想看我起卦卜算一番。”
“是啊,如此神奇,別說陛下了,我都想再看一回。”
“這有什么神奇的,不過是算出未來的走向而已,但歸根結底,真正主導這一切的還是當事人自己。”虞聲笙聳聳肩。
“怎么說?”
“你看,我當初算出了你是旺我之人,是我的福星運道;可若我不主動去找你,不主動去鋪墊安排一切,你我還是會擦肩而過的;這世間,真正斬不斷的緣分也未必有多幸福,不過是命中注定罷了。”
她莞爾,瞇起眼眸,“而我,有時候恰恰是最不信命的。”
聞昊淵聽得一陣匪夷所思。
一個擅長命理卜算之術的人,居然說自己最不信命。
在虞聲笙身上,似乎總有這樣奇異的矛盾感。
卻半點不違和。
反而讓她那張白凈的臉看起來格外神秘。
三日后,虞聲笙向宮里遞了牌子,得陛下恩準,正式進宮。
她來得突然,讓葉貴妃半點準備都沒有。
得到消息時,人已經在貴妃宮門之外了。
跟著一起來的,還有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那太監是自幼伺候在皇帝身邊的,等于就是皇帝的眼睛耳朵。
葉貴妃瞧見二人一同前來,心已經涼了一半。
那太監尖細的聲音笑呵呵道:“給貴妃娘娘請安,這是陛下的意思,那一夜貴妃娘娘心緒難平,想請將軍夫人入宮解開心結,可偏巧將軍夫人那一夜也是胎動難忍,實在是不便出門,今日是個吉利日子,將軍夫人這不就來了么。”
葉貴妃眉心微沉,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剛小產,正坐著小月子,自然氣色不算好。
虞聲笙上前福了福:“多謝貴妃娘娘不怪罪,臣婦今日特地來給貴妃娘娘解開心結,有陛下身邊的人看著,想來貴妃娘娘也安心。”
葉貴妃:……
她安心個屁。
但這話不能說。
不知是氣的,還是不安,她捧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
片刻,她利落地擱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必了,今日本宮倦態,實在是不便待客,還請將軍夫人回去吧,勞你跑這一趟,真是累著了。”
虞聲笙笑道:“臣婦今日身子還算爽利。”
“可本宮沒這個精力聽你胡謅。”葉貴妃冷冷道,“那一夜你讓人送給本宮的東西,本宮還留著,剛巧你今日來了,便帶回去吧。”
她揮揮手,不再言語。
貴妃不想見,皇帝也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動怒。
虞聲笙收下那只匣子,又行禮退下。
剛要走出寢宮大門時,突然聽到葉貴妃問:“虞夫人,你上回說本宮命里僅有一子,可是認真的?”
“從當日的卦象來看,確實如此。”
“好。”葉貴妃瞇起眼眸,“你退下吧。”
剛出宮門,一輛馬車擋住了虞聲笙的去路。
簾籠掀起,露出郭大太太的臉:“將軍夫人,還請跟我走一趟……”
她語氣欲言又止,“有位故人想要見你。”
虞聲笙心念一動,忍不住輕撫著手腕上的紅繩銅錢。
“好。”
大學士府門很快便近在眼前。
郭大太太領路,一路上眾奴仆都不敢抬眼,更不敢說話,四周靜悄悄的。
一路穿過游廊,才抵達正堂。
郭大太太步伐很快,跨入門檻時才后知后覺,一陣歉意:“抱歉,我都忘了你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方才走得太快,沒累著你吧?”
說罷,她便讓虞聲笙坐下,又命人下人上了茶點招待。
“不知是誰想見我?”虞聲笙并不意外似的,反而主動問起。
郭大太太面色尷尬,猶豫不決:“你不知曉,我府上原有一位二太太,就是我的弟妹……她、她也姓洪。”
聽到這兒,虞聲笙瞳仁一緊。
原來,就在前幾日,瘋瘋癲癲、滿口胡話的二太太突然頭腦清醒,說話做事也如正常人一般。
她竟然問了當年禍事中,留得一命的小侄女。
也是府里下人一時不慎,說出了這小侄女如今就是威武將軍府的夫人。
二太太沉默良久,便堅持要見虞聲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