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被千仞雪這猝不及防的問題問得心神一滯,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隨之凝固了。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液在剎那間涌向耳廓,帶來一陣微熱的嗡鳴。
“小雪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會問出這種問題?”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目光急切地在千仞雪臉上搜尋著答案。
那雙總是盛滿星辰與自己的眼眸,此刻卻氤氳著一層他看不懂的、深切的哀傷與決絕。
“難道是小魔女……”
這幾日,那家伙確實總在夜深時,總是悄悄潛入千仞雪和帝玥的房間,鬼知道她是不是和千仞雪和帝玥說了什么。
“那你為什么不要我?是因為我母親的問題嗎,還是我爺爺和你說了什么。”
千仞雪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小錘,精準地敲打在他心口最柔軟也最矛盾的地方。
她冰雪聰明,怎會看不出凡塵對比比東那深植于骨髓的芥蒂,正是因為這層無法剝離的血緣羈絆,他才一次次按捺下雷霆之怒。
還有爺爺千道流,自從父親那場悲劇后,千道流的心便如同覆蓋上永凍的冰層,對這類事情敏感得近乎偏執。
“上次的事情其實不是小白干的對嗎,是比比東……是她派人來襲擊你對嗎?”
她終于撕開了那層彼此心照不宣的、薄如蟬翼的偽裝。
凡塵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實質,壓得兩人都有些喘不過氣。
這真相像房間里看不見的大象,他一直用拙劣的謊言小心遮掩,而她,則配合地扮演著一個心甘情愿的盲人。
如今,泡沫被戳破,尖銳的現實裸露出來,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
他喉結滾動,剛想垂下頭組織語言,一股帶著空谷幽蘭般冷冽清香的暖風便迎面撲來。
下一秒,柔軟而微涼的紅唇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烙印在他的唇角,隨即覆蓋了他所有未竟的話語。
那香氣不再僅僅是縈繞在鼻尖,而是霸道地侵入了他的肺腑,讓他腦中一陣眩暈,視線也隨之模糊。
千仞雪的雙臂緊緊纏繞上他的脖頸,力道之大,仿佛要將自己的骨骼血肉都揉進他的身體里。
他們貼得那樣近,近到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彼此失控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戰鼓。
感受到對方灼熱而紊亂的呼吸,交織在狹小的縫隙間。
一滴滾燙的淚珠,從千仞雪緊閉的眼睫間滑落,砸在凡塵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灼熱的痕跡。
良久,千仞雪才微微后退,唇分時帶起一絲曖昧的銀線。
她虛軟地趴伏在凡塵懷中,臉頰緊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用帶著哭腔的呢喃道。
“凡塵哥哥,要了我吧,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她是真的怕了。
恐懼像不斷滋生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一點點收緊。
凡塵是她灰暗生命中唯一劈開陰霾、帶來光和暖的太陽,所謂的成神之路,也不過是另一座華麗的囚籠。
只有他,會在她無聊時變著法子逗她開心,會在危險降臨時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身后,會為了她,對一個屢次欲置他于死地的敵人隱忍不發。
他給予的太多,太重,她唯有用自己僅剩的、最純粹的一切去回報,去挽留。
“不,小雪,我不能這么做。”
凡塵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沙啞,他雙手扶住千仞雪纖細的肩頭,用一種堅定的力道,緩緩將她從自己懷中推開些許。
他的眼神此刻已恢復了清明,如同被山泉洗滌過的夜空,清晰地倒映出她惶惑不安的容顏。
他看懂了她的恐懼,也明白她的獻祭背后是怎樣的不安,但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在此刻,以這樣的理由占有她。
這與乘人之危何異?
“現在的你需要的是冷靜,不要沖動。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他的話語如同最鄭重的誓言,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所以,你不需要因為害怕我的離開而付出一切。
“你能陪在我身邊,對我而言,已是命運最慷慨的恩賜。”
他微微俯身,一個飽含著憐惜與承諾的吻,輕柔地落在千仞雪光潔的額間。
隨后,他抬起手,指腹溫柔地拂過她略顯散亂的璀璨金發,將那幾縷黏濕在淚痕上的發絲仔細地別到耳后。
此刻的千仞雪,美得驚心動魄,眼角的緋紅,微腫的唇瓣,以及那混合著脆弱與倔強的神情,足以點燃任何男人的欲望。
凡塵能感覺到自己身體里奔涌的悸動與熱流,但他的理智,如同最堅固的堤壩,將這一切牢牢鎖住。
“小雪,我答應你。”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說,“等一切風波平息,塵埃落定,我會用最盛大的儀式迎娶你。
屆時,無論是誰,膽敢阻攔在我面前,神佛亦不能擋!哪怕……到時候的你不愿意了,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你搶回我的身邊,把你鎖在我懷里,一輩子。”
說到最后,他的目光忽然轉向一旁,那自始至終都如同影子般靜默,幾乎與房間昏暗角落融為一體的帝玥。
帝玥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視線,像受驚的小鹿,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想后退,將自己更深地藏匿起來。
她原本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將這方空間徹底留給他們,卻又貪戀這片刻的、與他同處一室的溫暖,更怕自己的離去會打破這微妙而重要的氛圍,只能極力收斂聲息,恨不得連心跳都一并暫停。
“小金,你過來。”凡塵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魔力。
帝玥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內心慌亂得如同被狂風席卷的草叢,但雙腳還是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就在她靠近的瞬間,凡塵的手臂一伸,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與千仞雪一同緊緊地、緊緊地攬入了懷中。
這一次的擁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個,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珍視,和一種斬釘截鐵的宣告,仿佛生怕稍微松懈,懷中的兩人就會化作幻影消散。
帝玥的心事,他何嘗不知?她的最初靠近,或許源于白澤天生祥瑞之氣對掌控氣運的三眼金猊那源自靈魂本能的吸引。
那是命運絲線的纏繞,從他們初見那一刻起,便已注定糾葛。
他還記得,最初那個躲在星斗大森林深處,眼神怯懦如幼獸、除了他誰也不愿親近的小丫頭。
時至今日,她依然最依賴他,可這份依賴,早已從力量的牽引,蛻變成了刻骨銘心的情感牽絆。
“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帶你一起離開嗎?”凡塵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低沉而清晰,“因為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頓了頓,手臂收得更緊。
“別離開我,好嗎?你和小雪,對我同樣重要。”
他知道,若此時不說,以帝玥那敏感又自我犧牲的性子,極有可能在某個清晨或深夜,不留只言片語地悄然遠走。
她總是這樣,安靜地站在他目光所及的邊緣,默默地注視著他的一切。
她深知千仞雪與他是如何一路走來,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后來者”的身份。
從最初不懂情愛,只憑本能依賴,到后來明了何為心動,何為刻骨的相思,她曾在無數個夜里幻想,若是自己能更早遇見他該多好。然而,命運弄人,她終究晚了一步。
于是,她選擇退居幕后,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那一點點可憐的、偷來的方寸之地。
即便千仞雪看穿她的心思,多次明言不會驅趕,她內心深處那無根浮萍般的不安,依舊如影隨形。
她以為自己足夠勇敢,可以坦然接受任何結局,可當凡塵將她緊緊擁住,說出那番話時,她才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堅強。
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洶涌而出。
那是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懼、卑微和不敢言說的愛戀。
帝玥將臉深深埋進凡塵的胸膛,瘦削的肩膀無法抑制地輕輕抽動,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凡塵一手攬著千仞雪,另一只手則溫柔地、一遍遍地撫摸著帝玥柔順的頭發,仿佛要通過這樣的動作,將她生命中所有缺失的安全感,一點點填補回去。
而此時,房門外。
夢曉言正懶散地倚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側耳傾聽著里面隱約傳來的、壓抑的哭泣與低語。
她的面前,空間微微波動,一身玄衣、氣質幽冷的彼岸悄然浮現,靜默地看著她。
“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也真是難為你了。”彼岸的聲音空靈而平靜,“其實,你可以更直接一些。”
“那多不符合我的風格?”夢曉言轉過頭,沖彼岸扯出一個標志性的、帶著幾分痞氣和灑脫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而且,你看,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自從窺見凡塵未來所要背負的那沉重如山的命運一角,她就一直在思索,自己能為他做些什么。
她是他的死黨,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也同樣是千仞雪和帝玥可以傾訴所有心事的閨蜜與大姐頭。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無法坐視他們在這情感的泥沼中繼續掙扎、彼此折磨。眼下這般,或許已是她這個“局外人”,所能為他們鋪就的、最好的道路。
“今天我高興,”她甩了甩頭,仿佛要將那些沉重思緒都甩開,從儲物魂導器中摸出一個看起來頗為古樸的酒囊,在彼岸眼前晃了晃,“要不要陪我喝一杯?別嫌我的酒差就行。”
這位素來不茍言笑、執掌死界的至尊,看著眼前笑容燦爛中帶著真摯的女孩,唇角竟也微微牽起,勾勒出一抹足以讓幽曇盛放的淺淺笑意。
“樂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