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這是他意識徹底湮滅前,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
這縷精神烙印分身,連一句完整的遺言都無法留下,便在那一劍之下,如同泡影般徹底破碎,消散于無形。
小巷中,顧盛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靜靜站立。
他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古樸、通體散發著淡淡皇者威壓的長劍——南皇劍。劍身光潔如新,并未沾染任何污穢,仿佛剛才那快若鬼魅、斬滅精神烙印的一劍并非它所出。
顧盛面無表情地手腕一翻,南皇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手中。
他看都未看那精神烙印消散的地方,仿佛只是隨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蒼蠅。
他身形再動,如同瞬移般,重新回到了那片血腥沖天的顧家府邸前院。
幸存的顧江河依舊癱坐在血泊中,眼神悲戚。數十名琳瑯衛如同雕塑般肅立一旁,沉默地守護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悲憤和肅殺。
顧盛的目光掃過滿地的族人尸骸,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但很快便被更加堅毅的冰冷所取代。
他沉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位琳瑯衛的耳中。
“安頓好所有死難者的家眷,厚葬逝者。一切費用,從我在琳瑯閣的分賬之中支出,不必節省。”
“是!謹遵三閣主之令!”
琳瑯衛首領抱拳躬身,聲音鏗鏘有力地應道,沒有絲毫猶豫。
他們稱呼的“三閣主”,已然表明了顧盛在琳瑯閣內極高的身份地位。
命令下達后,顧盛便不再言語。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夕陽的余暉灑落,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與他腳下猩紅的地面形成一幅慘烈而悲壯的畫卷。
琳瑯衛們默默地執行著命令,開始小心翼翼地收斂尸體,無人敢上前打擾。
司徒清風也早已趕到,他站在不遠處,看著顧盛那沉默卻仿佛蘊含著滔天風暴的背影,神色復雜無比,幾次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或者勸誡的話,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無聲的嘆息。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陪著這位好友,共同承受這份沉重。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殘陽如血,將天空和大地都染上了一層悲壯的紅色,仿佛連上天都在為顧家的慘劇而哀慟。
當最后一縷陽光即將隱沒于地平線之下時,一直沉默靜立的顧盛,猛地重新睜開了雙眼!
那一雙眸子,不再有之前的滔天怒火和劇烈殺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與平靜,如同萬古不化的寒冰,深不見底,卻又仿佛蘊含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決絕。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這片生活了多年、如今卻已化為修羅場的家,然后毅然決然地轉身,大步走出了顧家那破碎的大門。
在門口,他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平靜卻斬釘截鐵、仿佛立誓般的聲音說道。
“此仇不共戴天!我顧盛,定會親手向那蕭北玄,討回這筆血債!”
話音落下,他屈指一彈。
一縷凝練到極致、散發著恐怖高溫的丹火,如同擁有生命的精靈,輕飄飄地射入了顧家宅院之中。
轟——!
丹火觸地,瞬間爆裂開來,化作熊熊烈焰,如同燎原之火,以驚人的速度席卷蔓延!火舌瘋狂舔舐著亭臺樓閣、梁柱門窗,吞噬著滿地的鮮血與尸骸。
沖天的大火照亮了漸漸昏暗的烏云城,也映紅了顧盛那冰冷堅毅的側臉。
他沒有再看那燃燒的家園,在心中默念。
“半月之后,我必帶幕后黑手項上人頭,來此祭奠諸位亡魂!”
隨后,他身形一動,化作一道青虹,頭也不回地破空而去。司徒清風與琳瑯衛首領對視一眼,立刻緊隨其后。
……
三個時辰后。
大荒城,地城,琳瑯閣總號,一間陳設雅致卻氣氛凝重的靜室內。
司徒清風坐立難安,手中名貴的茶杯被他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里面的靈茶早已冰涼。
他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坐在對面,自從回來后便一直閉目沉默,仿佛老僧入定般的顧盛。
外面的天色,已經從深夜的漆黑,逐漸轉向黎明前的灰蒙,繼而透出微亮的晨光。
整整幾個時辰,顧盛如同化作了一塊頑石,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周身的氣息內斂到了極致,卻也壓抑到了極致。
司徒清風終于忍不住,再次站起身,在房間里踱了幾步,然后停在顧盛面前,語氣帶著擔憂和急切。
“顧兄!你倒是說句話啊!我知道你心中悲憤,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那蕭北玄設下這生死擂,分明就是擺明了車馬要引你入局,必有萬全準備!你萬萬不可沖動!
無論你作何打算,我司徒清風都愿陪你走一遭,刀山火海,絕不皺一下眉頭!”
顧盛的眼睫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依舊是令人心悸的平靜和冰冷。
他沒有回應司徒清風的擔憂與表態,反而突然站起身,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地說道。
“出發,去南疆。”
“南疆?”
司徒清風一愣,臉上寫滿了驚訝和不解。
“顧兄,此時去南疆?那斷魂崖之約……”
“正是為了半月之后的斷魂崖之約。”
顧盛打斷了他,目光投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我去南疆,取一件東西——金翅大鵬的遺蛻。”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此行,兇險異常。
而且,我會讓琳瑯閣通過特殊渠道,主動將我的行蹤透露出去。”
“什么?!”
司徒清風聞言,更是大吃一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主動透露行蹤?顧兄,你這是為何?那豈不是自投羅網,告訴蕭北玄你在哪里,讓他派人來截殺你嗎?”
“不錯,就是要引他來截殺。”
顧盛轉過頭,看向司徒清風,眼神深邃如淵。
“他既然想玩,我便陪他玩到底。
在他認為最不可能、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和地方,先剪除他一些羽翼,收點利息。同時,也借此機會,看看他到底都有些什么手段。”
司徒清風看著顧盛那平靜卻無比堅定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這是要反客為主,在赴那必死之約前,主動掀起腥風血雨!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撼,重重一拍胸膛,豪氣干云地說道。
“好!既然顧兄你有此決心,我司徒清風奉陪到底!不就是拼命嗎?我這條命,早就準備好為你拼了!”
顧盛深深地看了司徒清風一眼,沒有再多說什么感謝的話,只是點了點頭。
“去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后,我們出發。”
說完,他不再停留,徑直走出了靜室,向著琳瑯閣總號的第五層——情報堂所在走去。
情報堂內,燈火通明,即便是在凌晨,依舊有值守人員在全神貫注地處理著各方匯聚而來的信息。
見到顧盛到來,兩名值守人員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躬身行禮,神態恭敬。
“見過三閣主!”
顧盛微微頷首,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要去一趟南疆。你們通過情報堂自己的路子,將我這個行程,‘無意中’透露出去,務必讓該知道的人,都能知道。”
兩名值守人員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其中一人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臉上露出擔憂之色,試圖勸說。
“三閣主,您要去南疆?是否需要我們安排人手暗中護衛?或者……”
“不必。”
顧盛擺了擺手,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置疑。
“按我說的做即可。
只需散播消息,不必做任何額外安排。”
兩名值守人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與肅然起敬。
他們明白了顧盛的意圖,這是要以身為餌,主動入局!兩人不再多言,齊齊抱拳,沉聲應道。
“屬下明白!請三閣主放心,消息會在今日武者坊市開市后,通過特定渠道迅速散播出去!您……一切小心!”
顧盛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
就在顧盛離開琳瑯閣后不久,大荒城那龐大而錯綜復雜的黑市網絡之中,關于他即將前往南疆尋找金翅大鵬遺蛻的情報,便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悄然流傳開來。
其傳播之快,覆蓋之廣,明顯背后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精準地推動著。
然而,這則情報在黑市武者中引起的波瀾卻并不算太大。
對于絕大多數在黑市中掙扎求存、或是追逐利益的武者而言,顧盛這個名字,以及他與某個神秘強大存在“蕭北玄”之間的恩怨,都太過遙遠,如同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的碰撞,雖然驚人,卻與自身的生計和利益關系不大。
有人聽到消息后,嗤之以鼻,甚至質疑。
“顧盛?琳瑯閣的三閣主?真的假的?這等大人物跑去南疆那蠻荒之地做什么?不會是假消息吧?”
更多的人則是漠不關心,只是將其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聽過便算,轉頭又去關注那些能立刻帶來收益的任務或是寶物信息。僅有極少數嗅覺敏銳、或是與某些勢力有所關聯的人,才會將這則情報默默記下,通過各種渠道傳遞出去。
整個黑市,依舊沉浸在它固有的、為了利益而忙碌喧囂的節奏之中,并未因為這則看似重磅的消息而掀起太大的風浪。
然而,暗流已然開始涌動,一張無形的網,似乎正在向著南疆的方向悄然撒開。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名穿著帶有無涯宗標記服飾的武者,原本正在攤位上隨意翻看著一些劣質的妖獸材料,耳朵卻微微一動,精準地捕捉到了旁邊幾人低聲議論的關于“琳瑯閣三閣主顧盛”、“南疆”、“金翅大鵬遺蛻”等關鍵詞。
他目光驟然一凝,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如同普通顧客般放下手中的東西,不緊不慢地走向黑市更深處的陰影地帶。
確認四周無人注意后,這名無涯宗武者迅速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刻畫著復雜符文的黑色玉符——正是珍貴的遠距離傳訊法寶。
他指尖逼出一縷真氣,注入玉符之中,玉符表面流光一閃,他立刻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匯報。
“目標顧盛已離開大荒城,據可靠情報顯示,其目的地為南疆,疑似尋找金翅大鵬遺蛻。同行者僅有一名年輕男子,身份暫未明確。”
片刻的沉寂后,黑色玉符微微震動,傳來一個經過處理、顯得低沉而威嚴的指令聲。
“消息已知悉。立刻通知城中‘暗子’,啟動‘獵鷹’計劃,前往南疆必經之路進行攔截、格殺!務必取其首級回來復命!”
“遵命!”
無涯宗武者毫不猶豫地領命,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寒光。
他迅速收起傳訊玉符,身形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幾個閃爍便徹底消失了蹤影。
……
與此同時,大荒城天城,一座占地極廣、裝修得極為宏偉奢華的宅院深處。
精致的涼亭內,蕭北玄正慵懶地斜倚在一張鋪著柔軟雪貂皮毛的躺椅上。
兩名容貌姣好、身段婀娜的侍女跪坐在旁,一人小心翼翼地為他剝著靈氣充盈的冰晶葡萄,另一人則用纖纖玉手為他輕輕捶打著雙腿。
他微閉著雙眼,神情愜意,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然而,就在涼亭不遠處,一根粗壯的石柱上,卻呈現著與這份愜意格格不入的殘酷景象。
一個披頭散發、渾身血跡斑斑的中年男子,被兒臂粗細、銘刻著封印符文的漆黑鐵鏈洞穿了左右鎖骨,死死地鎖在石柱上。
鐵鏈深深嵌入骨肉,傷口周圍一片烏黑,不斷有細微的黑氣侵蝕著他的身體,讓他即便在昏迷中,眉頭也因巨大的痛苦而緊緊擰在一起。此人,正是被擄來的顧家家主,顧烈!
一名氣息陰冷、眼神銳利的手下,正躬身站在涼亭外,低聲向蕭北玄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