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來了,諒解書也能給警方了。
可是。
方云良不明白的是,這沈琰找自己干啥玩意兒?
沈琰也不含糊,直接開門見山。
“你的方哥電器店,還有一個合作伙伴,叫做沈國華,是嗎?”
方云良點頭,吐了個煙圈:“咋了?”
這事兒沒瞞著,打聽一下都能知道,更別說是同行。
沈琰笑著道:“他是我堂哥?!?/p>
方云良一噎。
啥玩意兒?
堂哥?
“你倆是堂兄弟?”
他顯然是震驚了。
要知道,這段時間沈國華沒少來找自己,基本上話里話外都是攛掇著自己對付沈琰。
他還納了悶,兩人之前是不是有仇,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堂兄弟?
方云良原本就是個重義氣的。
對兄弟下手,這事兒頓時讓他有些膈應了。
“他這人,心眼多,一直和我不對付?!?/p>
沈琰道:“你和他合作這一年多,心里應該比我明白?!?/p>
方云良沒吭聲。
算是默認。
和沈國華合作的這段時間,方云良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是心里頭一直很清楚。
他占自個兒便宜,瞧不起自己兄弟。
臟活累活都喊他們做,錢卻沒給多少。
他不說,只是懶得計較。
如今沈琰提起來,他琢磨了一下,又盯著沈琰看了看,見后者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當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怎么著?還學會策反了?”
方云良哼了一聲,道:“你那堂哥,精明歸精明,但是的的確確是讓我養活了我的一幫兄弟,讓我幫著你對付他?”
“別想了,道上混的,講究的就是一個義氣,甭管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不聽?!?/p>
沈琰沒有絲毫意外。
實際上,按照方云良的性子,要是能夠這么快就換邊站,那他才意外。
“這樣,我只說一點?!?/p>
沈琰道:“其余的,你自己決定?!?/p>
強飛拿著諒解書,站在一旁,原本他是想提醒自家老大,別聽這人說話。
沈琰簡直是一肚子的花花腸子,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結果聽到這兒,他也忍不住了。
當下湊了個腦袋過來。
方云良沒吭聲,示意沈琰開口。
后者慢條斯理道:“你后面有人,想必比我清楚。”
沈琰說著,拉長語調,直直的盯著方云良的眼睛。
以口型說了兩個字。
只要被判定了流氓罪,嚴重的甚至直接拉去吃花生米的。
夏天開始,沒幾個月了。
而且這里是京都。
距離權利最近的地方,尤其是方云良,他從小生活在大院里,家里多少人在上頭當官?
提前知道風聲,一點也不意外。
果然。
在沈琰提及這兩個字的時候,方云良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強飛倒是一臉好奇,探著腦袋,湊過來,瞧了瞧兩人一臉疑惑道:“嚴打是啥玩意兒?咋還不能說?”
方云良這一次沒兇他,只是道:“坐下來,晚點回去和你說?!?/p>
強飛強忍著好奇坐下。
“嚴打這是上頭的規定,就算真的執行了,也和你沒多大關系吧?”
方云良道:“你說這事兒,有法子解決?”
嚴打的第一對象,就是他們這些街頭巷尾的混子。
方云良這段時間被家里找了好幾次,都讓他找個正經事兒干,去家里安排的地方好好上班混日子。
別再和這些人來往。
趁著現在沒開始,趕緊斷了聯系,否則的話真到了那會兒,他這個頭頭,指定脫不了干系。
方云良不愿意。
都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兄弟,要自己一個人走,他哪兒舍得?
放不下,也舍不得放。
他一直都在為這事而愁,甚至想著帶著自己這幫兄弟離開京都。
現在聽沈琰提起,他頓時越發煩躁。
沈琰笑了笑,道:“嚴打的對象就是你這些小弟,安的罪名無非就是流氓罪,無業游民最容易被盯上?!?/p>
“想要減少危險,不被盯上,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p>
沈琰說完,拉長語調,強飛忍不住開口催他:“別磨磨唧唧,趕緊說!”
“掙到錢?!?/p>
沈琰言簡意賅。
“這年頭,人人安居樂業,奔小康,勤勤懇懇工作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填飽肚子?!?/p>
“你手底下的那些兄弟,你應該比我清楚,有多少人是吃不飽飯才做二混子的?”
沈琰盯著方云良道:“要真的能掙到錢,吃飽飯,老婆孩子熱炕頭,回家就是逗孩子暖被窩,誰樂意天天出來混?”
他說著,忽然盯著強飛,道:“你愿意嗎?走在街上,別人瞧你的眼神都不一樣,家里頭父母都不待見你,家里兄弟姐妹幾個,就你最沒出息?!?/p>
“可是,要是掙了錢,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p>
強飛和方云良齊齊沉默。
沈琰說話,一語中的。
誰不是呢?
要是能掙錢,有一份工作,回家老婆孩子歡迎,爹媽自豪,誰他媽樂意出來當街溜子?
買個菜餅人攤主都怕你不給錢,瞧著你的眼神都不對。
強飛想起自家爹媽,一回去就是嘮叨,壓根不給自己好臉色。
他心里難受極了。
方云良緩了緩,總算正色起來。
“你說的容易,但是咱們這些人,想掙錢?”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比做天皇老子還難!”
小錢看不上,大錢掙不著,真的是拖死人。
沈琰哪兒能不明白?
簡單的道理誰都懂,但是想解決,而且還解決得漂亮,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京都這么大,想掙快錢,大錢,法子多了去了?!?/p>
沈琰道:“擺在你們面前的,就有一條?!?/p>
方云良抬頭盯著他,目光灼灼,“啥?”
“做生意。”
沈琰道:“和沈國華合伙,沒掙到多少錢吧?”
按照沈國華那性子,估計就給人喝口湯。
果然,方云良沉默了。
沈琰笑道:“你知不知道店里那些電器的進價多少?利潤多高?運輸成本又有多少?營銷成本多少?找什么人能更便宜?”
一連串的問題,直接把方云良問懵逼了。
他臉色難看極了。
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玩意兒,煩得要死,誰愿意搞明白?”
沈琰語重心長:“你拿真心待人,人不見得感動,甚至還反咬一口?!?/p>
“我簡單幫你算了一下,你那電器店之前生意很好,別的不說,一個月起碼凈利潤兩萬?!?/p>
“艸?!”
強飛驚得瞪大眼,“兩萬?真的假的?就一電器店,凈利潤能有這么高?”
他又看著方云良,大聲道:“那狗犢子玩意兒,每個月就給咱們五千,還說咱們人多,拿大頭,好家伙,這可黑了一半了!”
方云良臉色黑如鍋底。
他盯著沈琰:“你說的真的?”
沈琰道:“這事兒怎么騙人?你要不信,晚點讓人來我店里查賬,利潤明明白白,你要是再不信,也可以去別的店里問問,總不能我提前串通好別人來騙你?”
方云良瞧著他這么篤定的語氣。
當下就知道這事兒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
胸口忽然悶得慌。
只是這會兒沒確定的情況下,總不能叫沈琰瞧出來。
“那你說的解決辦法呢?難不成又叫我和你合伙開店?讓我換個坑跳?”
他終于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媽的,讀書人,心眼多,沒一個好東西!”
沈琰:“……”
他這算啥?
躺槍?
“不是合伙開店?!?/p>
沈琰搖頭,道:“你們不太適合在店里呆著。”
說到底,沈琰是個生意人。
沒有利益的事情他不做,更別提圣母心大發做慈善了。
這些人,是真的能幫自己掙錢。
“楊樹龍,你們應該知道吧?”
沈琰道。
楊樹龍年輕時候也是個街溜子,后來母親年紀大了,他這才收了心,安安心心的去收了破爛。
雖然不體面,但是好歹能養活自己。
“HD區的?”
方云良道:“收破爛的那個?”
沈琰點頭。
“嗯,他現在日子好過起來了,你們稍微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他做的就是幫我賣貨,我給他提成,明碼標價,賣多少拿多少,賣得越多拿得越多?!?/p>
沈琰道:“明碼標價,絕不坑人,你們在京都的認識的人多,只要勤快,多跑跑,指定能賣出去不少。”
“重要的是,這也是正經事業,要是連這也不愿意做,那也就真的沒法子了?!?/p>
強飛聞言,湊過來,小聲對著方云良道:“老大,那楊樹龍前些天我見著了,是掙了錢,體面不少,還找了個對象,如今快活起來,逢人就說他要生兒子了。”
“一把年紀生兒子,也不怕累死?!?/p>
方云良罵了一句。
旋即點了支煙,沉默著不說話了。
不可否認,他的的確確心動了。
要是干正經事兒能掙到錢,誰愿意做街溜子?
然而,方云良也不傻。
目前來說,全都是聽沈琰的一面之詞,沈國華好歹和自己合作了這一年多的時間,總不能說翻臉就翻臉。
沈琰知道他在想什么,當下補充道:“你不用現在給我答復,你回去好好查一查,經貨單,又或者是別的,總能留下痕跡的?!?/p>
“我就在紅波電器店,想好了你就來找我就成?!?/p>
話說到這里,就已經算是徹底攤牌了。
方云良沒再說話,深深的瞧了一眼沈琰,而后和強飛兩人將諒解書拿好,出門直奔派出所。
有了沈琰的諒解書,一切就都好解決了。
解釋了一番,又簽署了一些文件,之后東子就帶著自己的小弟跟著方云良走出來了。
東子黑著臉,低著頭,走出來后掉頭就準備往外沖。
方云良一把拽住了他。
“干啥?”
“去找那王八羔子算賬!敢陰老子!媽的!”
方云良額頭上青筋一跳。
“站?。∫惶焯斓?!這么莽撞,事情弄清楚了嗎?問過我了嗎?”
方云良瞪了他一眼,“怎么,想自立門戶?這西單都聽你的就行了是嗎?”
東子一愣。
當下站在原地,沒等強飛等人反應過來,他猛地一抬手,照著自己的臉就是兩個耳巴子。
“方哥,絕對沒有的事兒!早些年你救了我的時候我就說了,甭管啥時候,只要你說一聲,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得了!”
方云良沒好氣道:“說你兩句就較真!人不唬你唬誰?”
強飛趕緊過來,將剛才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幾人總算是走到了一處雜院里。
是東子家。
里面的人似乎是聽見了聲音,就瞧見一個破舊的屋子里,有人提著馬燈,推門出來,往前探了探,聲音顫顫巍巍問道:“是東子嗎?”
是東子的父親。
東子是家里最小的一個孩子,往上三個,一個大哥,兩個二姐,他最小,最受寵,也被寵得無法無天。
年紀大一點,就跟著一群街溜子混,混久了眼高手低,過慣了快活日子。
又沒什么文化,啥手藝也不會,這都二十五六了,還是一事無成。
“爸,你咋出來了?”
東子皺眉,走過去,順手將他手里的馬燈接過來,道:“趕緊回去睡吧,我和我幾個兄弟聊聊天,甭擔心。”
那人應了幾聲,又道:“你啊,天天不著家,你媽都快愁死了,院子鍋灶里有紅薯,你自己個兒和你朋友拿著吃,要是沒味兒就吃點腌菜疙瘩,不過你媽前幾天才腌,不知道入沒入味兒……”
絮絮叨叨說了一堆。
東子不耐煩伸手推他。
“好了好了,我都多大了?您可真嘮叨!”
那人才終于回去了。
東子拎著馬燈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他道:“老大,去我屋里說?!?/p>
說著三人走到了一間狹小的屋子里。
一個小炕,上面放著一張桌子,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東子趕緊過去,將馬燈一放,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而后道:“方哥,隨便坐,我好久沒回來,家里沒收拾,別嫌棄?!?/p>
方云良和強飛都不矯情,當下盤腿坐在炕上。
三人湊在一起,仔仔細細將今天沈琰說的話給說了一遍。
“東子,你幾歲了?”
方云良忽然問道。
東子道:“二十五了?!?/p>
二十五歲,在這個年代,甚至有人都抱上第二個孩子了。
“這樣下去不是法子?!?/p>
方云良摸出煙,一人遞了一支,也給自己點上。
沉默了很久,這才開口道:“我老頭給了消息,過幾個月,國家要進行嚴打,到時候……就難了?!?/p>
一時之間,三人齊齊沉默。
強飛的腦袋里,反反復復都是今天沈琰說的話。
一個念頭沒由來的冒出來。
“老大……我覺得,沈琰說的話,也不是那么不靠譜兒。”
強飛道:“楊樹龍這段日子,我是真的瞧見了,他以前過得多熊,你也知道,可是他有錢給自己老娘治病,也走街串巷賣東西,收老物件兒,甚至還說媳婦兒了。”
“這些都是咱們沒遇見沈琰之前就有的,總不可能為了騙咱們才做這事兒吧?”
強飛想了想,又道:“而且,咱們跟著沈國華這一年多,我多多少少也瞧出來了不對勁兒,以前甭管店里生意好還是差,他都給咱們那么多錢,這本身也不對勁兒?!?/p>
“要我說,咱們雖然好說話,但是不能被欺負,被坑錢,活該咽下這口氣啊!”
“不然……咱們就好好查一查,要是他沈國華真的坑了咱們,咱們再翻臉,有啥不對?要是沒有,那咱們就再好好跟他合作!”
這話說的在理。
東子被有些觸動。
沉默良久,他吸完煙,抬頭盯著方云良。
“方哥,我沒啥,只要能掙錢,帶著咱們兄弟走上正道過好日子,那我也愿意!”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紅波電器店就已經開張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以來,電器店的生意非但沒有下滑,反而越來越好。
尤其是一些知道內幕消息的人,知道沈琰的身份,多多少少都來支持一下。
這日。
忙碌了一下午,眼見著到四點鐘了,沈琰走到蘇幼雪的身邊,道:“再有一會兒果果糖糖就要放學了,你剛好去接她們,帶著咱媽去進口商店里買幾件衣服?!?/p>
“她要是不愿意,就說是發的工資?!?/p>
蘇幼雪聞言,也沒再拒絕。
“那等會兒我先回去做飯?!?/p>
蘇幼雪說完,又和沈琰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去找賀昭箐了。
“媽?!?/p>
蘇幼雪喊道:“咱們去進口商店,買幾件衣服,前段時間出了件新款式,喬其紗的料子,前頭有領結,下面穿一條兩片裙指定好看!”
“幼雪,媽不用……”
賀昭箐蹙眉,剛準備拒絕,就見蘇幼雪笑著走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媽,沈琰就知道你不答應!他說了,這是工資,你應得的!”
說著,不等賀昭箐說話,蘇幼雪就拉著她出門了。
八十年代的京都,熱鬧蓬勃。
王府井這邊開了幾個進口商店,里面賣的全都是從國外漂洋過海來的“洋貨”。
什么真絲披肩,酒心巧克力,還有一些時興的牛仔褲。
款式不多,但是價格極貴。
這時候,京都富裕起來的人也不少,吃到螃蟹暴富后,通身上下都喜歡用舶來品。
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