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榮強六十出頭,本該享清福的年紀人就沒了。
整日郁郁寡歡坐在家里,眼里沒了光,他常常說,“我的腿還在的時候,一天能扛三噸木頭,可惜啊!腿廢了,不中用了!”
沈琰臉色蒼白如紙。
耳邊全都嗡嗡嗡聲。
甚至于,陳有根說了什么,他都聽不清了。
行尸走肉似的趕著驢車往回家走。
渾渾噩噩地將驢車停在門口樹樁上拴好。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蘇幼雪收拾好菌菇準備做飯。
吃的還是剩下的香菇肉醬。
農村人沒那么講究,不可能頓頓都換著菜燒。
蘇幼雪燒開水,煮了面條。
面條上鋪了滿滿當當一大勺香菇肉醬。
“沈琰!”
她擺放好碗筷,果果糖糖也已經乖乖坐上桌了。
然而,沈琰依舊低垂著頭,坐在門檻上。
見沒應聲,蘇幼雪側頭看去,見他整個人陷在昏暗的燈光下。
橙黃色的燈光灑在他側臉。
他低垂著頭,瞧不見神情。
蘇幼雪蹙了蹙眉,敏銳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當下轉過頭,看向果果糖糖,輕聲問:“果果糖糖,發生什么事了?爸爸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兩個奶娃子雖然人小,但很多事情也都懂了。
果果看了眼低著頭的沈琰,她皺了皺眉想了想:“麻麻,有個爺爺跟爸爸說,有個人摔斷腿了?!?/p>
“好像是爺爺?!?/p>
糖糖也跟著點點頭,她眼睛又大又圓,亮晶晶的,“聽到這個,粑粑就不開心了?!?/p>
雖然兩個小奶娃有些口齒不清。
但蘇幼雪還是聽懂了。
她有些擔憂地走過去,“爸?摔斷腿了?”
離得近了,她才看清楚沈琰眼睛里一片赤紅。
顯得極為可怖。
蘇幼雪心里一緊。
見沈琰這樣,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著,捏著她幾乎喘不過氣。
“沈琰……”
她說出口的話帶著顫音。
這會兒,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勸。
“爸的腿……”
“我真是個渾蛋!”
就在蘇幼雪準備安慰的時候,后者先開口,打斷了她要說出口的話。
一字一句,仿佛從齒縫里蹦出來。
“爸的腿摔斷了,他都不告訴我!”
“是??!像我這樣的混賬玩意兒,只知道伸手要錢,怎么可能幫得上忙!”
沈琰用力搓了搓臉。
他現在腦子里亂糟糟的,更多的悔恨和內疚。
微風帶著蘇幼雪輕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可你現在可以幫上忙了呀?!?/p>
蘇幼雪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咱們今天收了五百六十斤的菌菇,明天把菌菇賣了,在賣些油渣餅,手里就有錢了?!?/p>
“爸的腿,咱們給他治。”
蘇幼雪輕聲安撫:“爸要是知道的,你現在做的這么好,一定會很高興的?!?/p>
沈琰愣住。
一剎那,堵在腦海里的那團迷霧也開始煙消云散了。
混沌的腦袋恢復了清明。
是啊。
往事再怎么悔恨,那都是他前世的事情了。
這輩子。
他重生回來,不就是為了補償這一切的么?
他要做的,就是抓住一切機會。
不讓錯誤蔓延。
幸好。
一切都還不算晚。
“謝謝你!”
沈琰伸手,用力攥著蘇幼雪的手,仿佛這樣他才更有勇氣。
“不,不用謝?!?/p>
夜色下,月光混雜著橘黃色燈光,映在沈琰眼里。
目光灼灼。
看得蘇幼雪心都開始砰砰亂跳了。
**
翌日。
公雞還沒打鳴的時候,沈琰就醒了。
昨夜居然睡著了。
沈琰想明白了,爹這會兒應該在醫院里,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個字——錢。
他不知道沈榮強腿傷的情況。
但不管如何,他現在要做的是去醫院,親眼瞧一瞧才好。
要是縣城治不好,那就去省城。
省城治不好那就去京都。
他一定要治好爹的腿,堅決不讓爹郁郁而終!
打定主意,沈琰天蒙蒙亮就起來了。
將五百多斤菌菇打包好,又去山上摘了野菜,離開前將早飯煮了。
這兩日沈琰都沒摘野菜了。
這會兒,能掙一些是一些。
大概六點多的時候,兩個奶團子醒來了。
沈琰扛著一麻袋野菜回來,早飯也好了。
走進院子,將麻袋放在板車上,看見在扎辮子的奶團子,露出了笑臉。
“粑粑,你回來了~”
糖糖扒拉著灶臺,指著冒熱氣的鍋,咽了咽口水:“糖糖想次~”
沈琰洗干凈手,走過去,將鍋蓋掀開。
鍋里煮的是紅薯粥。
香甜軟糯的紅薯混著大白米,煮出來的粥又香又甜。
一家四口吃完早飯,又將院門鎖好,沈琰這才趕著驢車帶著母女三人進縣城。
**
直接去了國營飯店,五百六十斤的菌菇,過了秤,去掉一些品質不太好的。
一共五百四十二斤,四百三十三塊六。
凈賺的三百二十五元。
沈琰點了點頭,口袋里之前買驢還有要進油渣餅的錢,他能動的,一共四百二十二元三角。
蘇幼雪見沈琰的神情,明白他在擔心什么。
“沒事的,咱們先去醫館看看,看需要多少錢,不夠的話明天咱們再去掙?!?/p>
沈琰點點頭。
他將野菜背到家屬樓全賣了。
又入賬十三元七分。
看著自己手里那些毛票,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兩個小奶娃:“走,咱們去看爺爺奶奶?!?/p>
小奶娃們點點頭。
沈琰趕著驢車,直奔縣城醫院。
這醫院是去年剛建立的,上面是白墻,下面三分之一刷的是綠漆。
來來往往的通道上,是擺放著好幾張木椅子,這會兒坐滿了人。
打聽后,知道沈榮強住在27號病房。
病房里擺放著三張床,全都是斷了腿的。
這年頭都是土里刨食的,腰傷腿傷都很常見。
沈榮強坐在最里面靠窗戶的那張病床。
一條腿半掛在半空中。
母親胡愛芬坐在一旁抹眼淚。
相比于其他兩床的熱鬧,沈榮強的病床,死寂得可怕。
沈軍坐在小馬扎上。
雙手合握,臉色陰郁。
沈榮強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著遠方。
剛才來查房的醫生檢查了一番。
說了一番判了他死刑的話。
“你這腿有一塊骨頭碎了,得取出來,裝一根鋼筋在里面。”
“這種大手術只有在省城能做,你要想做就抓緊時間去,若是碎掉的骨頭在里面感染了,那就要截肢了。
”
“具體費用,你們要去省城才知道,不過這手術怎么也得要兩千左右?!?/p>
說完,醫生就走了。
但這番話,讓沈榮強徹底沒了聲音。
兩千塊錢,對于沈榮強來說,這簡直是天文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