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是奶奶讓我來的,她給了我一個平安福,說是你從小戴著的,你瞧瞧?”
門外站著的人,正是沈琰。
那年的報紙。
他也看了。
因此知道具體位置。
沈琰從口袋里,將護身符貼在了門縫里。
于自清驚得掌心冒汗,瞪大眼,挪著步子到門前,悄悄探頭一看。
熟悉的平安福。
是他娘在自己出生的時候,問路過一個化緣的和尚求來的。
從小自己就帶著。
偏偏那天晚上,他給落在床頭了。
從落云村逃出來后,就再也沒回去。
于自清知道。
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即便后來政策變了,他也不敢回家去瞧一瞧。
這么些年。
他只求別連累爹娘,只當(dāng)沒自己這個兒子才好。
看見平安福。
于自清的眼淚頓時就滾落了下來。
他趕緊打開鐵門,一把抓住了沈琰的胳膊。
“進來說話!”
他沉聲道。
沈琰進去,他又趕緊將鐵門給關(guān)上了。
離鄉(xiāng)這么多年,于自清壓根就記不得村子里的面孔。
只是瞧著沈琰有些面熟,他拉著沈琰,赤著眼,盯著他手里的平安福,半晌才開口。
“你是落云村的?”
“嗯。”
沈琰點頭,笑了笑,“沈榮強,是我爹。”
沈琰道:“于叔,你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還帶著我玩兒過呢!”
于自清今年三十六。
和沈榮強關(guān)系還算不錯。
他為人老實,沈榮強每次都樂意和他分一組掙工分。
半大的小伙子,干活勤快,誰見了都喜歡。
于自清瞪大眼,嘴唇蠕動了半晌,才算是擠出了幾個字眼兒來。
“六,六哥的兒子?”
“小琰?”
沈琰笑著點頭。
之前覺得眼熟。
這會兒知道了,反而覺得越發(fā)像了。
“叔,你拿著,這是奶奶讓我給你的。”
沈琰將平安福放到了于自清的手里。
于自清小心翼翼接了過來。
又趕緊扭頭朝著屋子里喊了一句:“亞梅!快泡茶,來客人了!”
周亞梅實際上這會兒已經(jīng)站在門口了。
瞧見沈琰,她有些詫異,但還是趕緊回屋子里去泡茶了。
周亞梅一回屋子,燒水泡茶,趕緊掃地。
沈琰進來的時候雖說簡單收拾了一下。
但是還是能聞到滿屋子的煙味。
兩人坐下來。
于自清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
他給沈琰倒茶,又問了一些落云村的事兒。
半個多小時后,兩人已經(jīng)徹底熱絡(luò)了起來。
沈琰見時機差不多了。
當(dāng)下笑著道:“叔,我這次來,實際上是想有事兒求你的。”
于自清趕緊道:“你說!叔在云城有幾個認(rèn)識的人,你有啥事兒要幫忙?!”
沈琰遞了一支煙,道:“我想辦個制衣廠。”
他開門見山。
“這年頭,剛剛試點開放搞經(jīng)濟,我想試一試,掛個名兒,搞個鄉(xiāng)鎮(zhèn)制衣廠,這樣的話,貨能賣到百貨大樓里,能掙不少錢。”
沈琰笑著道。
于自清原本接過煙想點燃。
聽著沈琰的話。
他一愣,劃燃的火柴直接落在手上,疼得他一個激靈。
周亞梅這會兒也在一旁。
聽見于自清的話,她臉色一白,趕緊道:“別!小弟!聽嬸子一句勸!可千萬別開制衣廠!你叔……”
周亞梅話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嗚咽著,捂著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這會兒衣服兜里,還揣著兩封恐嚇信。
外面院子里被人扔的垃圾還沒清掃。
她甚至連門都不敢出!
就是因為這該死的制衣廠!
于自清總算是又點燃了煙。
他猛地吸了兩口,赤紅著眼,自嘲一笑,撣了撣煙灰,對著沈琰疲憊開口:“侄,聽你于叔一句勸,干啥都好,千萬別做生意。”
他說著,頓了頓,又補充道:“千萬別干服裝生意。”
于自清嘆口氣。
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
“要不是這服裝廠……”
于自清說著,搖了搖頭,將煙屁股摁滅。
抿了抿唇,長嘆了一口氣。
“這日子,也是快活的。”
雖說沒孩子。
卻也不至于像如今這樣,被人堵在門口,連家門都不敢出。
沈琰心里有些發(fā)酸。
如果說上輩子,看見于自清的名字,是在報紙上,是在沈榮強的敘述里。
但是,重生一世。
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叔,我知道生意難做。”
沈琰笑了笑,又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但是,你信我,我從來不做沒準(zhǔn)備的事兒。”
沈琰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
“您瞧瞧就知道了。”
于自清有些狐疑。
伸手,接過那張紙。
這些天他一直在家里猛抽煙。
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都被熏得蠟黃。
接過來,一打開,他就愣住了。
圖紙上,是一條喇叭褲的設(shè)計圖。
低腰短襠,裹緊臀部,褲腿上窄下寬,從膝蓋以下逐漸張開,褲腳的尺寸明顯大于膝蓋的尺寸。
于自清一直都在服裝廠干活。
再加上最近一直都在搞服裝。
因此,這尺寸精細(xì)的設(shè)計圖一出來,他就愣住了。
仔細(xì)瞧了瞧,總覺得這圖順眼極了。
但是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于自清盯了半晌,皺起眉,看著沈琰道:“你這不是喇叭褲嗎?”
喇叭褲,在這個年代已經(jīng)有人開始穿了。
不過是八二年。
穿的人極少。
都被看成不正經(jīng)的象征。
再加上一個蛤蟆鏡。
那妥妥就是婦女口中的二流子。
“大侄子。”
于自清認(rèn)真道:“你要真做這喇叭褲,我可就真的要勸勸你了,這喇叭褲,可不時興啊!”
“正經(jīng)人,沒人穿這個!你要真的做了,可真要全砸手里了!”
沈琰一樂。
這話說的的確沒錯。
八十年代開始流行喇叭褲。
但是,在云城的八二年,相對比較保守,喇叭褲有人穿,但是并沒有徹底歡迎起來。
反而顯得不倫不類。
但是……
沈琰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叔,你仔細(xì)瞧瞧,我這喇叭褲,和你見過的喇叭褲,可不一樣。”
不一樣?
于自清皺著眉。
仔仔細(xì)細(xì)拿著紙看,每個數(shù)據(jù)和線條都看了一遍。
他總算是瞧出來了不對勁兒!
“你!你這喇叭褲!尺寸不一樣!”
于自清驚訝道。
沈琰點頭。
“對,這是改良版喇叭褲,穿起來,精神筆挺,時髦極了!”
他笑著道:“而且,配短袖很好看,天氣熱了,沿海那邊開始流行,不出一個月,咱們云城滿大街的青年男女,都會穿喇叭褲!”
沈琰目光灼灼的看著于自清。
自己印象中。
八二年,羊城那邊,因為受到外來文化沖擊,喇叭褲開始流行起來。
不少人倒買倒賣,從羊城拿貨,然后到云城擺攤售賣。
那會兒就擺在百貨大樓門前,十塊錢一條,利潤差價能夠達(dá)到一半!
重生一世。
相比之于冒著風(fēng)險當(dāng)?shù)範(fàn)敗?/p>
沈琰更愿意腳踏實地,設(shè)計款式,掛一個公家的名頭,做安心掙錢的生意。
于自清沉默著,抽完一支煙。
他雖然心動。
也知道商機轉(zhuǎn)瞬即逝,但是,這兩個月來,一直在虧錢被追債,他已經(jīng)怕了。
于自清看著沈琰,將煙頭摁滅。
他用了力氣,腮幫子咬得緊緊的。
“大侄子,我不是念著你不好,只是這云城搞服裝,還有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