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面對剎星的目光,槃不妄的視線毫無避讓,神情冷淡,聲音更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星神子如此當眾蔑我梟蝶神子,就不怕被自己的狂妄反傷了臉面!”
他一字不差的重復著剛才的言語,似是怕星神子依然“沒有聽清”,他的音調還厚重了數分。
短短一個呼吸之間,剎星的眼神翻涌著此生最復雜的變動……錯愕,費解,懵然,震驚,不可置信,不可理解,不可接受……各種情緒無比混亂的糅雜在一起,又在最終盡數沉淀,化作層疊的失望、諷刺以及……慍怒。
“呵……呵呵。”他艱澀的笑了起來,三分笑人,七分笑己,看向槃不妄的眼神,也再不復先前的澄澈:“所以呢?槃不妄,你待如何?難不成……”
槃不妄抬起右臂,一把漆黑魔槍瞬現手中,重重頓地。
砰!
一聲悶響,魔光崩現,帶起一聲屬于黑暗玄力的陰森嘶鳴。
“你我交情雖深,但我終究是梟蝶神國之子!于我而言,神國尊嚴當凌越一切之上,所以,你既蔑我梟蝶神子,就注定我必須對你執槍相向。”
“哎呀哎呀。”巫神月惋惜的搖著頭,慢悠悠的道:“真是一場好戲。可憐我星兒一腔赤誠義氣,卻是錯付給了靈魂焦黑的豺狼。”
巫神星淡哼一聲,無所謂道:“一個洞里果然鉆不出兩種老鼠。不過這對星而言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越早的看清人性這種東西,便會越早的成長。”
“本尊反倒是該感謝這可憐可悲的槃不妄,給星好好的上了一課。這突如其來的背后一槍,可要勝過本尊萬千次的指引教導。”
“的確如此。”巫神月深以為然。
“呵呵……哈哈哈哈!”面對槃不妄之言,剎星冷笑過后,任由自己失儀的大笑出聲:“我曾將你視為摯友,因我敬重你的愛憎無偽,言行如一……我果然還是太過稚嫩,連眼睛瞎了這么久都不自知。”
“口口聲聲的厭斥、憎恨再到心灰如淵,實則……心底卻是巴不得找根竿子爬回去。”
他的眼神再無敬重,言語也再不掩嘲諷:“可惜啊可惜,此戰是神子之爭,你還沒有入場與我相對的資格!哦不不,我差點忘了,你已經被逐出了梟蝶神國,別說梟蝶神子,你甚至連個梟蝶國人都算不上!”
槃不妄神情未變,冷冷道:“星神子此言錯了。父神對我神子之名的廢黜,從來都只是宣之于口,而未行廢黜之儀。”
在眾人微愕的眼神中,他平靜如初道:“若嚴格依規依矩,我槃不妄,依舊算得上梟蝶神子!”
此言,卻是讓在場不少人沒忍住嗤笑出聲。
新立神子,自然要大開典儀昭告天下。
而廢棄一個神子,何需再花費心思搞什么廢黜儀式。
“槃不妄,滾下去!少在這丟人現眼!”
祈恒神尊終于出聲,卻是字字帶著厭惡與不耐,說話之時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給槃不妄半分。
槃不妄未動。
這時,大神官的聲音卻如洪鐘般響起:
“槃不妄之名,依舊登載于六國神子冊中,并未抹除。”
“若槃不妄已無神子之名,可于此會之后,于萬道神官處抹除其名。但此刻,他確有資格參與此戰。”
大神官之言,一錘定音。
槃余生面現無奈。
一個被徹底廢棄,甚至自己都放棄自己的廢物,梟蝶神國又豈會專程為了他前往凈土拜訪萬道神官。
而就這么一個算不上紕漏的紕漏,竟成了這個棄子作妖的理由。
槃不妄這番面對剎星的叫囂,非但不會讓人高看梟蝶神子一眼,只會引來更多的嗤笑。可以預見,在槃不卓慘敗之后,面對被激怒的剎星,槃不妄只會敗的更為難看,也為本就受辱的梟蝶神國更添恥辱。
槃余生無法反駁大神官,他再次開口:“槃不妄,我再說一次,滾~下~去!”
最后的三個字,他已帶上了神尊之怒。
剎星卻是先于槃不妄大聲道:“不妄神子此番站出來,可是為了維護梟蝶神子的名譽而戰,祈恒神尊當予以贊賞,何需阻攔和動怒。”
“不妄神子”四個字,帶著濃烈到幾欲溢出的嘲諷。
“好,好的很。”剛垂下不久的天狼巨劍被剎星重新舉起,劍尖指向曾經的摯友:“此戰,我應下了。還望不妄神子……不~吝~賜~教!”
槃不妄抬眸,淡淡而語:“星神子似乎有所誤會。我欲挑戰的,并非你星神子,而是……星月雙璧!”
“……”剎那愕然,剎星的臉色猛地沉下:“你說……什么!?”
月神子弦月的臉色也為之稍變。
仿佛對剎星陡然升騰的憤怒毫無察覺,槃不妄依舊神態淡漠的解釋道:“世人皆知,星月神國的星神子與月神子的珠聯璧合,才是星月神子的真姿,單單與其中之一交手,于我而言,并無意義。”
現場頓起喧囂,嗤聲、低笑之音綿綿不絕,眾人落向槃不妄的視線再度變化,如瞥丑態萬千的丑角。
“欸呀,這我可就有些看不懂了。”巫神月神態間頓時興致盎然:“這般異人的言語,倒不似是在向梟蝶神國投誠,反倒像是在故意激怒星兒?又或者是用這般損己的代價,來挫傷梟蝶的臉面?”
巫神星瞇著眼眸:“大概后者……哦不,應該說兩者皆有。畢竟激怒天狼,后者也可實現的更為徹底。無論如何,很有趣,不是么?”
“有趣之極。”巫神月的雙眸瞇成兩道隱著媚光的狹長縫隙。
槃不卓捂著右臉,挪步到槃余生身側,嘶著聲音道:“父神,他這不是在惡心星月,而是在惡心我們……”
槃余生冷聲道:“你閉嘴。”
槃不卓立刻噤聲。
“呵……呵呵呵呵!”剎星笑了……也是這一刻,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了何為怒極而笑。
“挑戰星月雙璧?憑你也配?”他看向槃不妄的目光陌生而冰冷:“不過,既然不妄神子有此膽量,那我又……怎好吝嗇。”
砰!
天狼銜星重轟在地,一股駭人的氣浪攜著星神子的憤怒震蕩四方,將槃不妄的黑發黑衣猛烈帶起,獵獵作響。
“今日,若是你有能耐戰勝我,我便拉上月神子,恩許你見識何為星月雙璧,不知不妄神子可還滿意?”
“能耐”、“恩許”幾個字眼,同樣的滿溢嘲諷。
“好。”槃不妄卻是不帶一絲猶疑的痛快答應:“凈土之上,淵皇之側,不可食言!”
語落,他身化暗影,直入結界之中,與剎星相隔百丈正面相對。
一刻前還是并肩而行的摯友,此刻四目相對,卻已如隔著千溝萬壑。
“槃不妄,你可知你如今在我眼中像什么?”
剎星低笑著:“一只被扒了皮毛,打斷脊骨,扔出大門的喪家之犬,卻還在為了能爬回門檻,不惜喪尊辱己的為了主家搖尾叫囂。”
剎星從不屑說出這般辱人之言……更從未想過這般言語的對面會是槃不妄。
槃不妄不怒不惱,雙目宛若一灘死水。
而他的心緒,亦如他的神情一般平靜。魂海間蕩動的,是那日霧皇的言語。
…………
『師父,此番前往凈土,弟子究竟該做什么?』
霧皇:『等!等到神子之戰,剎星為替你宣泄恨火,當眾將槃不卓慘敗,折其神子尊嚴。』
不妄:『可……讓剎星帶我進入凈土,已是莫大的人情。他又怎有理由為了弟子,不惜去得罪梟蝶神國?』
霧皇:『向他主動告知你‘霧皇弟子’的身份,他會的。因為那時,你不僅是信賴他,主動向他求助的朋友,還共同有著關于‘霧皇’的秘密。』
『最能無形加深二人關系的系帶,便是共同的秘密,秘密越大,越是堅不可摧。』
『再加之他急欲報答、還清霧皇的恩情……以他的性情,定會做他認為該做的事。』
不妄:『既然是師父的判斷,定然不會有錯。那之后,弟子當如何?』
霧皇:『槃不卓敗后,你以梟蝶神子的姿態,以為梟蝶神子正名為由,宣戰剎星!』
不妄:『呃?可……可是,弟子落寞至此,唯有剎星對弟子一如先前,這般情義彌足珍貴,更是弟子在此世間唯一真正的朋友。』
『若他如師父所言,會為了弟子不惜去得罪梟蝶神國,更是義重如山。弟子怎可行如此背信棄義之……』
霧皇:『閉嘴!槃不妄,你的親生兄弟,可以為了穩固地位,將你折辱踐踏到污泥,更將你的母親害死!曾經對你寵愛有加的親生父親,可以為了維護他將你如垃圾般丟出梟蝶神國。血脈至親尚且如此,如今已一無所有的你,居然還會為了所謂的友情,懦弱迂腐至此!』
『看來,終究是吾看走了眼!你這輩子,注定只配當個無用的廢物!抱著你那不愿撒手的‘情義’,滾出此地!』
不妄:『……師父息怒!師父之言如醍醐灌頂,弟子知錯,絕不再犯,求師父寬恕!凈土之上,弟子定會竭盡全力,擊敗剎星!』
…………
槃不妄執槍,槍身卷動著淡淡的黑暗漣漪,隨著手臂的動作緩緩的橫于身前。
霧海之中,他每一天都在成長。
其中,成長最慢的是玄力,成長最快的,是黑暗天賦與心性……皆是脫胎換骨。
而這意料之外的一戰,在旁人眼中并非神子之戰的一環,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料。
槃不卓都在剎星手下慘敗,神格、黑暗天賦皆不如槃不卓的槃不妄又怎可能是剎星的對手……所謂“見識星月雙璧”,更是天大的笑話。
看著槃不妄手中之槍,剎星又是一聲嗤笑:“這槍,怕是配不上你梟蝶神子的身份,或者,借你梟蝶另一神子的寒鴉一用,免得到時說我勝之不武,同為梟蝶神子,又是骨肉至親,他怎會忍心拒絕呢……對吧。”
“不必。”
槃不妄淡淡應道,輕聲而語:“此槍,名為‘寂夜長庚’,為我母親生前所用之槍。母親將它交予我時曾言,長庚為啟明之星,我即便失去一切,墮身寂夜,只要槍在,她便一直陪伴左右,為我啟明。”
隨著他的話語,那槍身流轉的黑暗詭芒,都似染上了淡淡的暖色。
槃余生撇開目光,眼底未有哪怕一絲愧色。
“……”剎星未再出言嘲諷,一聲低喝,天狼之影陡現獠牙,其勢其威,猶勝面對槃不卓之時。
“念及舊日情義,我給你最后一個體面……賜你最直接慘烈的一敗!”
吼嗚!!
天狼吟月,怒嘯撼空,巨劍卷動著毀滅氣息向槃不妄轟落斬落,百丈空間在那駭人的天狼神光下一瞬縮近。
恐怖的天狼威壓還未近體,便讓槃不妄被壓制的小退半步,他盯視著在瞳孔中極速放大的天狼之影,眸底耀起一抹深邃的黑暗異芒。
…………
不妄:『……凈土之上,弟子定會竭盡全力,擊敗剎星!』
霧皇:『不,你要做的不是擊敗,而是擊潰!』
不妄:『擊潰?請師父明示。』
霧皇:『三個照面之內,將其潰敗!』
不妄:『師父,絕非弟子妄自菲薄。弟子有十分的信心擊敗剎星,但三個照面……弟子實在無法做到。』
霧皇:『正面交手,你當然無法做到。但別忘了,你在與剎星交手之時,有一個巨大的優勢。那便是……』
『認知偏差!』
『你如今的軀體,已達成與黑暗玄力的完美親和。這般親和,深淵歷史絕無僅有,你的父神亦不可奢妄。也就意味著,第一次與你交手之人,都定會誤判你對黑暗之力的駕馭。』
不妄:『師父的意思……出奇制勝?』
霧皇:『沒錯,你要將這個基本只能使用一次的優勢,利用到你能達到的極致!』
『神子之戰并不完全等同于尋常的勝敗之戰,依照往年的慣例,會限定一個只有萬丈之寬的結界。』
『你首先要做的,是將剎星激怒。你的當眾背叛,是第一重怒,第二重怒,便是揚言直接挑戰星月雙璧。』
『憤怒會吞噬冷醒。一個成熟的強者,會在交手時盡可能的熄滅憤怒,但天狼不同。因為憤怒,會助長天狼之威,所以,剎星非但不會壓制憤怒,還會任由憤怒燃身。』
『憤怒之下,他勢必會想要在最短時間內給予你慘敗。那么,他接下來出手的劍勢,也會循從他燃燒中的憤怒。』
『他會先于你出手。第一劍,兩成為‘天狼斬’,七成為‘蠻荒牙’,一成為‘瞬獄劫’……吾現在,便教你識別這些劍招的起手之勢……』
…………
一切,就如在刻意依從著師父預寫好的劇本,基本毫無差別的一一上演著。
剎星起劍的第一個瞬間他便已識出,那是天狼獄神典第二劍——蠻荒牙!
他無法理解,也不敢問詢,為何師父會對星月神國的天狼之劍了解到如此讓人驚恐的地步。
…………
『若他起手劍招為‘蠻荒牙’,你要左退半步,接招時露出三分敗勢……當‘蠻荒牙’形成這般壓制之態,剎星會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施展‘天星慟’。』
『‘天星慟’威力巨大,破綻巨大。而一旦前招形成足夠的壓制,便可無懼‘天星慟’施展時的破綻……在剎星的認知中,在深淵所有人的認知之中,哪怕你要完全放棄守勢,以命搏命,也無法在被壓制的狀態下,爆發出足夠的黑暗玄力去抓住破綻。』
『那么,在他天星微耀之時,以瞬爆的黑暗之力轟擊他右肩骨下三指之處,一瞬,剛剛涌動的天星之力便會全然潰散,重噬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