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可別可別,端茶倒水的活怎么能讓我老秦干。阿誠,有點眼力見啊!”
熱絡地上前,把住秦時昌的手臂,李斌拉著他一邊往人家里走,一邊“蠻橫”地指使起李誠拿出自己帶來的龍井茶,沏給列位叔伯品嘗。
這并不太符合禮制的動作,讓秦嘉本能地皺了皺眉頭。
但似乎是想到了鹽場內流傳的風言風語,最終也只是搖頭跟上。
不管咋說,李斌懂不懂規矩,那是他漢陽李家的家教問題,和他秦家沒什么關系。
秦嘉犯不著做得罪人的惡人,而且,就秦嘉現在看來。
像李斌這類“家里被寵壞”的少爺,反而更令其放心結交。
作為鳴鶴場的總催,他秦家,同樣是私鹽販賣的參與者之一。
經常犯罪的兄弟都知道,違法的事做多了,人的警惕性也會更強。哪怕眼前的李斌,有自家兒子,有根叔等鳴鶴場老人聯名作保。
秦嘉的內心深處,依舊有那種,對陌生人近乎本能反應般的警惕。
而這種警惕,正在被李斌的動作,一步步化解。
“來來來,秦公嘗嘗這龍井茶。前些日子,小子替家父拜會寧波周知府時,對方贈的,想來品質不差。趕緊,趁此機會,吾等嘗它一嘗,不然等回到家里,這玩意就跟小子無緣了...”
秦家宅內,在李誠端著滿滿一碟茶水出現時,李斌再次“大呼小叫”起來。
一副“坑爹小王子”的模樣,口里說出來的話,卻嚇了所有人一跳。
秦時昌幾人,在想李斌是不是要攤牌,表明身份、表明來意了;而秦嘉,則驚愕地看著李斌...
家中關系能夠到一府的府尊,這特么是什么來頭?!
這種大家族,又怎會找到鳴鶴場來?
“賢侄竟認識我寧波府尊?這...這等上品香茗,老朽豈敢收受。賢侄還是趕緊包起來,帶回去...”
“什么話這是?送出去的禮,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李斌微微搖頭,一副“你怎得大驚小怪”的模樣看向秦嘉:
“秦公安心喝就是了,家父平日喜愛毛尖。那玩意產地近,量大管飽。不像這龍井,好喝是好喝,但離我湖廣還是太遠了些。”
“至于周府尊,小子也只是見過一面。都是長輩的交情,我這小輩哪管得了那些...”
“賢侄言之有理,但這茶去湖廣甚遠。某這鳴鶴場的鹽...”
秦嘉的話才到一半,李斌便開口打斷:
“沒辦法啊!湖廣那地方,從哪支鹽都遠。四川倒是近,但架不住蜀道難行...不是小子吹噓,四川與湖廣交界的山有多高,爾等浙江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相比之下,東邊能走運河,成本反而低不少。”
李斌的話,讓秦嘉無言以對。
的確,湖廣那地方本地不產鹽,又和大多鹽司在地理上四六不靠。
在湖廣大部分地區,如武昌府、長沙府、漢陽府,乃至湖廣靠近四川那邊的襄陽府、荊州府等地,都是兩淮鹽司下,淮南引的行鹽區。
而淮南引之所以能覆蓋湖廣大部,也是因為其發運過程,全程水運,運輸成本最低。
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公署駐地揚州府,下轄儀真、淮安兩個批驗所。
無論是從儀真交割,還是淮安交割,都可以直接裝船,走京杭運河南下,然后在鎮江轉道長江,一路水運至湖廣。
而在儀真那邊支不到鹽,轉道來鳴鶴場買私鹽...
從動機上,也說得通。
慈溪號稱百河之城,鳴鶴場的鹽只用短途陸運至慈江碼頭,而后便可以由慈江轉姚江、甬江、錢塘江、長江直達漢口。到漢口后,再轉入漢水,行至漢陽府下。
從總里程與運輸效率上說,鳴鶴場的鹽肯定比不過從儀真發出的鹽便宜實惠。
但眼下,這不是李斌從儀真那邊弄不到鹽嗎?!
并且,湖廣因用鹽不便,導致其地鹽價高企。
哪怕是用鳴鶴場的鹽,其利潤空間依然很大。
至于“漢陽李家”,能有寧波知府的關系,卻走不通一個小小的儀真批驗所。
這種事,秦嘉更是見怪不怪。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能結識寧波的知府,說明這“漢陽李家”很有實力。只是他們的門路,影響不到揚州府那邊而已。
于是乎,在動機合理、有老人作保,以及秦嘉內心中,那一絲不便言表的小小攀附、結交之心的共同作用下。
都不用等到開宴,秦宅內,李斌就已經和秦嘉開始商談起了買賣的價錢。
而在談價的環節中,李斌一改之前的大方與囂張,幾乎是一厘一厘地追著殺價。
在這個過程中,秦嘉對李斌的信任再度提升。
無論是李斌對生意的重視,還是李斌在生意場上與場外表現的反差,都對得起他“大族少爺”的人設。
反倒是秦時昌和根叔幾人,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那嫻熟至極的討價還價、那斤斤計較的成本核算,簡直和久經商場的鹽商一般無二。
與此同時,李斌也在這個談判的過程中,套出了不少的信息。
殺價嘛,便是牽強附會,也得找點殺價的由頭出來不是?
于是乎,在李斌一會“鳴鶴場發鹽,要走杭州灣,遮洋運輸漂沒風險倍增”、一會“要用淮南引遮掩私鹽,成本過大”的連環攻勢下。
鳴鶴場的許多老底,都被秦嘉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比如短短一句:
“賢侄有所不知,我慈溪濱海,田土燒禾,林木不生。若要快速交付賢侄所需,又非燒柴不可。”
“而我慈溪,多士紳鄉達,占山圈地。那一草一木,皆禁外人砍伐,若要足量柴禾,非高價不可得。”
“若是賢侄不急,吾等可采蘆草慢慢煎制。這蘆草,不如柴經燒,往往熬一斤鹽,要耗費蘆草5斤;而換成柴,則僅需3斤。”
“然我慈溪,柴價高達九厘,便是蘆草,亦作價四厘。”
其中吐露出的信息就不在少數。
從產鹽中的柴鹽比率,到柴草獲取環節中的限制;從鳴鶴場產能并未拉滿的現狀,到其產鹽制鹽的實際效率...
這些第一手信息,都被李斌暗暗記在心中。
最后,在午宴開席時,李斌也當場以六錢一引的價格,定下兩千四百兩的訂單。并當場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作為定金,交給秦嘉,并委托對方幫忙,協調生產與陸路發運。
至此,李斌徹底取得了秦嘉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