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德叔,你說那群堂官,這又是在干啥呢?”
“少打聽,反正也沒什么好事。”
寧波衛,大教場。
以點將臺后,臨時搭建的中軍帳為圓心,方圓數百米內可謂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被寧波衛的士卒團團包圍,保護起來。
自李斌帶頭,領著劉公公、還有寧波衛的堂上官們走進去后,這大帳周邊便成了禁行區。
整個寧波衛此時,除了由親兵家將負責把守中軍帳外,其余士卒均被撂在了教場的黃沙之上。
這一場集結,從頭到尾都吐露著古怪。
沒有將軍訓話、沒有操演、更沒有獎罰。除了李斌剛剛點了波人頭外,甚至就連伍中喧嘩,都沒有上官出面喝止。
這般反常的動靜,自然引得衛中不少新兵,議論紛紛。
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卒倒是面色淡然,或與左右同僚聊些家長里短、或撐著矛桿休息,頗有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人之境。
與此同時,中軍帳內,壓抑的氣氛更是凝如實質。
人頭數,李斌點完了。
結果,只能說在令人失望這塊,它永遠不會令人失望。
中軍帳外,有正軍六百六十二人,屯操軍余三千五百四十一人。即便加上清軍廳吏員,逐漸報來的,水分不知幾何的丁數。
整個寧波衛,合計有旗軍八百四十五人;軍余四千一百一十二人。
“諸位都聽過一句話吧,叫做‘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此處沒有外人,某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都是陛下的打工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坐在中軍帳左側首席下首處的李斌,率先開口。
這一句好似玩笑般的戲言,略微緩和了一點大帳中的沉寂。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之前,合作也算愉快。若非爾等不仁,某也不想行此讓大伙都面上無光的事。”
“劉公公大老遠的從京城過來一趟,陛下那邊強加了差事,你們配合一下劉公公,讓他能在陛下那邊交個差,怎么了?!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爾等倒好,非要自作聰明。噢,合著就許爾等吃肉,某和劉公公就只配喝點爾等剩下的殘羹,是吧?”
“李同知,說重點吧。今朝之事,吾等認栽,劃下道兒來吧,時辰也不早了。”
李斌的話,讓寧波衛一眾堂官,面色輕松了許多。
雖然打心底里都明白,李斌和劉進,從本質上講,和他們屬于對立派系;更是從身份上,就不接納這二人。
但既然李斌這么說了,也就意味著,李斌沒有深究的打算。
如此,便是付出一些代價,他們也認了。
“行,潘僉事快人快語。那某就直說了,第一,三百三十人的缺額,由提督海道劉公公上報。”
“寧波衛,步卒居多,月俸一石。江南米賤,步卒月俸,兩月折銀一兩。以年計,一卒合六兩。二十五個百戶所,一個所,分十三人,合計扣餉80兩上下。按律,降一級、帶俸差操。”
李斌話畢,中軍帳內一片沉默,算是默認了李斌提出的條件。
以《問刑條例》中的規定:軍衛軍官克扣軍士月糧者,有四級處罰:降一級、帶俸差操;改調煙瘴地面;發邊衛充軍和發邊衛充軍、永世不歸。
李斌剛剛那話,等于是卸掉了二十五個百戶所百戶的領導職務,并降低職級工資。
若在洪武朝,李斌這一手絕對能被載入史冊。
二十五個基層百戶所的百戶,集體丟官,就好比后世某個團里所有的連長一次性被擼了個干凈,想不震驚世人都難。
可放在嘉靖朝,這種處罰可謂不痛不癢。
反正寧波衛的軍官,都得從他們世官家族中選拔。這二十五個百戶丟了官,繼任者,不是他們的兄弟,就是兒子的...
屬實是肉即便爛了,那也都還在他們這群人的鍋里。
唯一讓他們感到肉疼的,是這三百三十余人的空餉,短時間內吃不到了。這可是年均兩千兩的大油水啊!
只是這筆錢,四下一分,真落到每家手中的,倒也不算多就是了。
這點虧,吃就吃了吧。
李斌環視一圈四周,堂官們沉默不語,面色雖然難看,卻隱約間能見放松。劉進公公的臉上,也露出了喜色。
這查出寧波衛有冒領空餉的事,雖不能和陣斬大倭,取得東南大捷比。但多少也能體現出,提督海道的權力,確實能對東南防務工作起到正面作用。
有了成績,哪怕成績不大,嘉靖那邊也有了駁斥朝臣的底氣,證明他的決策沒錯。
唯有劉烗,面露駭然之色。
本來他還奇怪,為何剛剛李斌在大帳內說的話,和他在教場外的言行反差極大呢。
現在,劉烗全懂了。
先借幫劉公公出頭攬政績,以給嘉靖交差的借口,降低寧波衛堂官的警惕。再順勢將百戶的空缺都給釋放出來,方便南京兵部調補新人填充新軍。
二十五個實缺,光是候選者,就需要足足五十人。
前有爭貢之役,死了一批人;后有二十五人被罰丟官...
這世官之家,還能剩下多少有繼承權的嫡系子弟?
便是把那些,在主家幫助下,得了世襲百戶、千戶,乃至試百戶職的世官旁支家族全算上。
他們也夠嗆能在短時間內湊出五十名具備任職資格的子弟,如此一來,南京兵部便有現成的借口和理由,征召外地那些具備襲職資格的世官子嗣,前來寧波衛參與考核。
尤其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寧波衛冒領空餉的真實時間,決計不止一年。那李斌點明“以年計”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這話不亞于是在直白敲打寧波衛諸官:
你們少拿點錢,給我劉公公換份政績,這事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們的人呢,降職一級,但好歹都能留任原衛、都能留在本地,以后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若是你們不愿意付出,不讓我劉公公好過。那對不起,這事追查下去,那冒領空餉的年限可就不知道是幾年了...
你們,也不想去廣西喂蚊子吧?
好一招溫水煮青蛙,好一招軟硬兼施!
若非劉烗知道,李斌那里有南京兵部的關系,他都想不到李斌這看似“和稀泥、捂蓋子”的動作,竟是為削弱本地世官對寧波衛的控制在打鋪墊。
目光回到李斌身上。
眼見帳中無人反對,李斌繼續開口,提出第二條要求:
“第二,也是最后一條要求!還田于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