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自覺自覺。真是,這還沒過門呢,就先威風上了!”
看著懷里奶兇奶兇的王羽裳,李斌哭笑不得地點著頭。
既笑這時代的女性,為夫家考慮的想法近乎融入本能;又有點好笑自己的夫綱不振...
瞧瞧這,不是“文壇領袖”就是“總督標兵”的關系網。李斌一時間,真是感慨萬千。
這也就是在大明了...
擱后世,自己哪有這福報?
哪怕后世自己混得也不差,但李斌很確信:若能娶到那全心全意為自己考慮的女子,她必然不能為自己帶來資源;而能帶來資源的女子,又哪會如眼前的姑娘一樣,恨不得把心都掏給自己...
想著想著,感動之下,李斌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懷中的佳人,也不說話。而這一下,倒是給王羽裳整得又羞又驚...
“哎呀,三郎。你這是干什么?這光天化日...你...”
感受著王姑娘羞憤的小拳頭落在自己背上,李斌難得吐露了一些心聲:
“沒事,外人又看不見。只是,只是,我在想,怕對不起你...”
“王學,有危險。我想做的事,也有危險。我...”
與理學強調秩序,強調倫理綱常相比,王學的“致良知”,更像是西方宗教改革里的“因信稱義”。
二者的關系,在李斌看來,也像極了天主教和新教。
一個,講究規則、講究秩序。《圣經》規則的解釋權,歸屬教廷,只有教廷說的,才是正確的;而一個,則講究個人理解,每個人都可以以自己的理解,去解讀《圣經》,只要做好,依然能夠成圣。
從宏觀歷史的角度看,新教也好、王學也罷,實際上是降低了信眾的準入門檻,同時也讓后續參與其中的邊際成本變得更低。
單純從傳播學角度看,新教、王學的勢強,幾乎是必然的。就好像后世,入門門檻更低的手游,對PC、主機游戲的沖擊一樣。
核心要素都是門檻的降低。
但放眼當下來看的話,王學,對朝廷,或者說,對嘉靖這個明帝國的統治者來說,可絕對談不上什么好東西。
甚至,是需要被打壓的對象。
相對而言,在大明,在秩序沒有崩塌,更沒有歐洲那么松散的大明。這種矛盾沖突的烈度,正常來說也不可能達到西方宗教改革時那般劇烈。
這是李斌在權衡利弊后,還甘愿冒這個風險,加入王學的因素。但相對可控的風險,也是風險。
孑然一身時,有更大的理想擋在前面,李斌可以無所畏懼,無所顧忌。
哪怕在京城,和王羽裳私定終身時,李斌更多考慮的也還是自己:自己能不能通過她借到王瓊的資源?能不能通過她串聯起晉商的勢力...
直到,最近接連發生的幾件事。
從自己在江南遇阻后,王羽裳強忍著內心深處的創傷逃避,主動帶自己拜訪王陽明;到剛剛...
受到諸夫人的經歷刺激后,那奶兇奶兇的“威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哪怕李斌身上有著后世人普遍存在,區別只是多少而已的精致利己主義(尤其是金融行業,這種特點比較強烈);哪怕直到現在,李斌也能強扯出諸如“王羽裳這么說,不單純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對方看重的名聲”等等理由...
可當姑娘那擲地有聲,而且還不需要任何思考便能脫口而出的話,說出來后。
一股名為愧疚的情感,悄然爬上了李斌的心頭。
“呀,你在說什么啊?!伴君如伴虎,這廟堂上的人,哪有人敢說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的?便是阿爺,不也被發邊充軍嗎?”
雖然不太理解,李斌這突然出現的情感波動是因為什么。但女孩的細膩,讓王羽裳選擇了靜靜地陪伴。
小手改拳為掌,輕輕拍著李斌的后背,她真不知道李斌為什么會說這什么危險不危險的:
“阿爺總制三邊前,那邊軍,餉銀拖欠、俸糧不足。戰功更是被層層瓜分,就連撫恤,都有人伸手。大冷天,還有軍卒穿著露出腳趾的戰靴,那指頭都凍得通紅,人踩上去,他都不知道疼的,早已凍得麻木了...”
“前月邸報上登的,大同鎮軍卒嘩變、殺官一事,不就是那些軍卒被逼得沒了活路嗎?”
“你和阿爺在做的事,我都看著呢。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我看來,你和阿爺都是在行菩薩之事。要是沒有阿爺之前清邊,諸如大同兵變這種事,早就爆發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們大丈夫頂天立地,我嘛,當然得替你們想好、盤順這后宅的事,這樣,你們才能把精力用在家國大事上。”
“那民間不也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哪怕,哪怕你們被宵小所害,我也不怕,不就是身首異處嘛。去了閻王爺那,我腰桿子硬著呢!”
聽著耳邊傳來的溫言,李斌狠狠緊了緊胳膊,頗為鄭重地道了聲“謝謝”。而后,情緒很快收斂。就仿佛剛剛從未發生過這一切一樣,而在看到李斌猶如變臉一般,重新恢復常態后,王羽裳的臉上也沒有任何意外之情。
常年跟在王瓊身邊的王羽裳,很早就理解了這些。
混官場的,情緒是一種奢侈。
沒有情緒的表露,才是這些人的常態。至于說,李斌之前的“算計”...以王羽裳的智商,她早就看出來了。
從李斌求娶自己時,那不帶絲毫情感的注視;從兩人相處間,處處保持的分寸...
王羽裳知道,二人的婚約,只是建立在“合適的選擇”上。
佃農出身的李斌,需要士族的背景;而名聲有損的自己,也需要一個有分量的夫君,來維護王氏的體面。
僅此而已。
說是婚姻,但更像是一場交易。
其中唯一令姑娘比較滿意的點,也只有李斌這個交易對象,她不反感。
直到,今天...
王羽裳不知道李斌為何出現這么大的情緒波動,在她看來。她僅僅是盡婦道,或者說是盡一盡自己作為李斌未婚妻的義務,為維持這場還算體面的交易,出出力...
當然,也許內心里有那么一點點想幫李斌?
想到自婚約敲定的這兩個月里,李斌那些“放浪”之舉,似乎...嗯,這場交易也沒預想中得那么冰冷?
不管怎么說,難得聽到李斌的心聲,看到他眼中終于露出了發自內心情感的閃爍,王羽裳心里還是很受用的。
只是李斌已經恢復了常態,王羽裳也迅速夫唱婦隨般地恢復了清明,出言談起“正事”:
“還沒問三郎呢,你那邊進展如何?剛剛聽你之言,想必是有個好結果啦?”
“嗯,托你的福。進展不錯,后日陽明公去稽山書院講學,給了我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