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僉書！當不得僉書如此褒贊，不瞞僉書，某這還是第一次，獨立跑商。一點小本，全賴家父資助。”
“某也不清楚，這貨里有哪些，適合湖廣。只是想著，不空跑一趟返程，少賺點也無妨?！?/p>
李斌嘴里的瞎話，可謂是張口就來。
這富二代形象，在去歲江南歉收的大背景與李斌那句“不想空跑返程”的話語下，顯得無比真實。
“原來是湖廣糧商，失敬失敬！自去年秋月欠收至今，我寧波府上下可就靠你們不辭辛勞地來回運糧撐著了。”
安遠驛的僉書反應很快，一邊躬身作揖、鄭重道謝，一邊領著李斌走向庫區：
“說來，小哥兒這眼光著實毒辣。今年年景不錯，馬上秋收后，我寧波府的百姓總算是能過個松快的年了。只是，如此一來，寧波這邊需要向外采買的米糧，卻是會有消減...”
“吾等也不是那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人。小哥兒，一會你只管挑，能給你底價的，吾這邊立馬上報提舉，定給你要個低價，便你將其帶回湖廣試試深淺。若是能跑通這條商路，對我安遠驛來說，亦是一樁好事！”
好家伙，這小話術，行??！
李斌眉頭一挑，久經商場的他哪里聽不出來，身邊這僉書所說的一切，都是在為賣貨做鋪墊。
又是給你情緒價值、又是借這個由頭，給你一種“有低價可拿，有便宜可占”的心理暗示。
這種銷售技巧，在后世很常見。就好似無論去哪個4S店買車，那價格談著談著都會有一段“這個價格我得找經理申請”的戲碼一樣。
可在這十六世紀的大明朝，這一幕絕對難得一見。尤其是，自己現在孤身一人來到安遠驛的這種形象...
這種形象，好聽點叫散客；不好聽點，那就是個“成交概率極低”的浪蕩子。
能在面對一個普遍印象里成交可能性不大的顧客時，拿出這份標準的對客話術...
李斌不得不對這安遠驛辦事人員的敬業態度，豎起大拇指！
“這可如何使的，無功不受祿...無功不受祿啊！”
轉瞬即逝的思慮過后，李斌立馬擺出一副惶恐的樣子，與那僉書有來有回地客套著。
在這“郎有情、妾有意”的相互配合下，不一會功夫，兩人之間就變了稱呼。
“老弟，你瞧這倭扇。扇面以鴉青紙鋪就，上輔銀泥彩繪。這東西，在我江南之地，極為風靡。那文人墨客，幾乎人手一把?！?/p>
“每欲吟詩之時，誒，這小扇一打，那叫一個風流倜儻?。 ?/p>
“啪”得一打折扇，那僉書當場給李斌表演了一出搖扇作詩的形象。而這倭國進口的折扇，風靡江南一事，倒真不是對方吹牛。
早上經過月湖過來時，李斌確實見到了，本地的學子、文人，幾乎人手一把的景象。
“老哥，此物作價幾何？若是不貴，可進購一些試試水。好叫老哥曉得，而今已經九月了，酷暑已過。湖廣不比江南，好折扇之風尚未形成，老弟我也怕這貨砸手里...”
“理解理解，應該的。這樣，老弟先拿五十把去，咱也不跟你玩虛的。這庫房內的折扇，任你自選，統一六百文一把?！?/p>
“這折扇好不好賣，能賣幾何，除了這材質用料外。全看其扇面上的彩繪，若其繪有某些人，心好之物，莫說數兩紋銀，就是十幾兩、幾十兩銀子，也有人舍得掏錢?！?/p>
“不怕老弟笑話，老哥長這么大，還沒出過府呢。老哥也不知道你們湖廣人好何物，所以，這扇子，你自行挑揀，如此可好？”
“甚好甚好，小弟在此謝過老哥照顧了！”
李斌笑瞇瞇地拱手道謝，也沒和這驛站的僉書多廢話。
在商言商的說，李斌心知這“六百文”的折扇批發價，肯定是虛高的。但花費些許代價，讓自己快速了解第一手信息，這個錢，李斌愿意花。
見李斌如此爽快，那僉書臉上喜意更濃，態度愈發熱情。
在李斌繼續訂購了一百把倭刀、二百件各類漆器以后，那僉書更是拍著胸脯，表示中午定要做東，請李斌這位“豪爽”的小老弟，把酒言歡。
逛到這里，這安遠驛，李斌才算剛入了門。
沿著驛站庫區，繼續向內，貨品的種類愈發繁雜。
從珍珠、干貝、海參、昆布（海帶）等海產品，到堆滿數個庫房的杉木、檜木等木材木料，以及松煙等木炭類原料；從瑪瑙、水晶，到牛黃、麝香、檀香等香料、藥材，幾乎應有盡有。
與此同時，李斌身邊的僉書也明確告訴李斌：
“莫看咱這安遠驛內，貨品繁多。但其中大半，等閑人那是看都不用看的。如這倭銅，直入大內，嚴禁外流；如那硫磺，更是一早就被工部包圓，拒不外售?！?/p>
除了官府下場包圓的商品外，如松煙這類，指向性極強的原料，亦被由徽商組成的商幫，早早掃空。
根本不給小商賈插手的可能。
“照如此說來，小弟能進購的貨物，便只剩那折扇、刀劍之流了？”
天寧寺附近的一處小館里，李斌和那陳姓僉書，相對而坐。
在見完、聽完了陳僉書對安遠驛所售貨物的介紹后，李斌的臉色，恰到好處的浮現出了一抹慍容。
刀劍也好、折扇也罷，亦或是那日本漆器。這些玩意，都是典型的工藝品，既非藥材等生活必需，又不是松煙等生產必要...
在這物質產出不豐腴，絕大多數百姓，費盡精力，尚且只能求個溫飽的年月。這些“提升生活品質”的東西，決計談不上是一件好商品。
“唉，老弟莫惱。你說的這些，哥哥我也沒辦法...莫怪哥哥說話難聽，那些個好賣的物件，哪輪得到你我指染？”
“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折扇、漆器之流，乃去歲抽分抽出來的。去年，江南大旱，再有折扇一物，在江南已趨近飽和。市舶司那邊已經不給買進了，但這抽分得來的數千把扇子，總不能丟在庫房里吃灰吧？”
“于是乎，這發賣的差事，自然就一層壓一層，最終壓到了咱們頭上?！?/p>
“凡事往好的地方想想吧，萬一這折扇，風靡湖廣呢？有江南打樣，這事能操作的。另外，老弟這也是替我消災了，為免老弟吃虧，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