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帶著哭腔，喊著號子。
在那王大山以自己的生命撕開的槍陣缺口處，無數玉河人紅著眼睛向那里沖去。
便是沒有經過任何專業的軍事訓練，他們也明白：絕不能讓那長槍陣再度集結！
一旦流民們形成了密集的槍陣，這對玉河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還是那“福禍相依”的道理...
地處西山的玉河鄉，可謂是含著煤窯這么一個金鑰匙出生。賣煤的高額收益，讓這玉河鄉上下幾乎從無溫飽之憂。
這在平時是好事，但在此時，卻讓玉河鄉少了一個可以威脅到長槍陣的職業：獵人！或者叫獵戶！
正常來說，在只禁民間私藏甲胄，卻不禁刀弓的大明。民間的弓箭保有量并不少，尤其是在一些靠近大山的村落里。
在這糧食畝產低得可憐、社會物產極其不充沛的時代。這山中的飛禽走獸，就是老天爺恩賜給人們的額外經濟補充與肉食來源。
然而，富足的玉河鄉，只需要好好挖煤、制煤。肉食也好，家庭經濟的補充也罷，就都有了...
西山上的天然煤礦完全能滿足這玉河人們的生活所需，加之這玉河各族族老還默契地維持著西山開采規模，完全不存在那戶人家沒工可干，沒活可做的情況。
就這么挖煤挖了上百年，便是這玉河鄉原本有獵戶，那也早已在這漫長的安逸歲月中消亡殆盡。
而這也是李斌為何會選擇“槍”作為流民武器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氏的青壯如潮水一般，涌向槍陣的缺口。就好似那命運的饋贈總會在暗中標明價碼一樣，現在輪到玉河人付出血的代價了！
當王氏的青壯撞進槍陣的瞬間，那久經戰陣的隊正十分果斷地松手，放棄了將刺穿王大山的長槍拔出的動作。
只見他反手從懷里摸出一把彎彎的短刀，左臂象征性地擋了一下面前一青壯揮來的拳頭后，右手狠狠將短刀刺入對方的胸膛，進而手腕一轉，徹底絞斷對方胸腔里的血肉。
感受著生命的流逝，那青壯的眼神中充滿驚愕。似乎是在對那隊正，身上居然還藏有“副武器”的情況感到意外。
但這種意外，僅僅只是對混戰中的個體而言。
在整體看來，一個玉河人倒下，并不能改變槍陣的頹勢。個人的勇武，也永遠決定不了一場大規模斗爭的結果走向...
史書上的猛將、萬人敵什么的，固然存在個人勇武的部分。但更關鍵的，還是他們身上的那身鎧甲！
打的，是裝備代差，是不對稱戰斗。
在沒有裝備代差，甚至流民的武裝優勢還未發揮出來時...
不過幾息功夫，那隊正便被一再度涌上前來的玉河青壯用镢頭砸折了左臂。在身體被镢頭的慣性帶著發生偏移時，兩把鐵釬分別從左右兩個夾角中刺出...
哪怕他以極致的反應速度，在最后一刻，借著自己身體傾倒的慣性，用短刀抹開了面前那持镢頭的青壯咽喉，也依舊不能阻止敗亡的結果。
但他之前的動作，卻是給流民們樹起了一個榜樣。
一個有望擊潰玉河人的榜樣！
一個又一個小型的槍陣，開始出現。有的只有五六人，有的則有數十人；有的呈一字長蛇陣，有的則有樣學樣分成兩排、排槍陣...
甚至那槍陣，說是“陣法”，倒不如說是流民們在生死存亡之際。求生的本能，讓他們自發地開始匯聚，開始尋找更加利于自己存活的辦法。
亂斗打到如今，早已脫離了技巧的層面，雙方都進入了比拼韌性的階段。一個又一個人倒下，每倒一人，便會有更多人前仆后繼地繼續往前沖。
撿起前人掉落的，一切可以用來傷害他人的物件，用盡一切手段去給對方造成殺傷，成了今日的主題...
從京西古道，到門頭溝，最后到玉河鄉...
直到那天邊的殘陽染紅了云霞，這場混戰才最終于玉河鄉王氏宗祠前結束。
“提督西山礦務太監，陳公公到~”
“順天府宛平縣，杜堂到~”
隨著一聲嘹亮的呼喝，與這衙門里的官人出行時，幾乎必定會出現的銅鑼聲響。一隊隊兵丁，配合著宛平縣的衙役，迅速將這王氏宗祠內外，團團圍住。
宗祠內，渾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彎折的王顯宗背靠正堂緊閉的大門，眼前是他王家的列祖列宗。
他聽到了門外的喊聲，抓緊這難得的時間休息。
王氏宗祠外，原本正包圍著王氏宗祠，即將取得“勝利”的流民，此刻竟被新來的兵丁、衙役，再度包圍。
他們左右對視，面露迷茫...
宗祠前的廣場上，一時間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直到一小轎，搖搖晃晃地出現；直到那身著緋紅袍服的大太監陳佑，緩緩從轎中走出...
陳老太監下轎后，默默地環視了一圈四周，眼神漠然。
在周圍虎視眈眈的兵丁注視下，隨著第一個流民習慣性地跪倒，不過片刻功夫，周圍便跪了一片的人。
除了陳佑和杜峰，以及他們帶來的兵丁、衙役外，再無一人敢站立于此。
“帶上來！”
短暫的沉默后，陳佑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低，離得遠點的流民，甚至都沒注意到這位在場地位最高的人說過話。
然而，下一秒，當十幾名被捆得嚴嚴實實的流民打扮的人被兵卒押至眾人面前時...
所有人都目露慌亂。
“爾等之事，咱家聽說了。驚喜啊！這西山衙門還沒立起來呢，就給咱家惹出這么一個大亂子！”
“爾等本為西山雇工，來此做活，名正言順。橫遭歹人阻撓...爾等...爾等為何不報與官府知曉？為何不報與咱家西山礦務衙門知曉？”
“若是咱家早知此事，還能不為爾等做主不成？！”
陳公公的一席話，頓時說懵了一眾流民。
這特么的，和他們聽到的話術可不一樣。
早在來這西山前的好久，他們聽到的都是：想活命，只有去西山挖礦。
但那里，有地方大族盤踞。便是宛平知縣，也賴這大戶不得...
想要做工求活，唯有他們豁出性命，去拼，去打...
打得那大戶不敢攔，他們才能得到這做工求活的生路。
可眼前，那十幾名不知道為何被綁縛在一旁的流民，讓跪在地上的一眾人，雖然懵逼，卻不敢亂發一言，就怕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