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上元節，延續時間通常截至到正月十八日。
自初八開始，延續十天的佳節慶典、元宵燈會，會在十五日的元宵節當天迎來鼎盛。
當夜幕降臨時，百姓走出家門；青年才俊與窈窕淑女們，隔著人流，分道而行。看似并無聯系的兩方之間，看不見的秋波來回流轉...
便是嘉靖皇帝，也在今日夜里，現身奉天門的城樓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前，奉天門廣場上觀燈的臣民，感受著這片...
在如今這樣一個大蕭條背景下，略顯荒誕的繁華。
拎著兩盒點心，穿著一身藏青色圓領袍的李斌也應邀來到了那個他萬般不想踏入的地方：慶陽伯府。
朱漆大門外，兩串足有一丈高的走馬燈，將其門楣上，用鎏金大字刻著的“慶陽伯府”，映得朦朧而又迷離。
邁入大門，遞上請柬。自有伯府的管事，接引李斌入內。
外院，沒什么看頭，那是下人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真正的變化，出現在二門之后。
剛一邁進二門，便見連廊下垂首屏息的丫鬟，偶爾走過的仆婦，腳步聲都壓得很輕，幾乎達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
規矩明確、訓練有素的下人，體現著這座伯府真正的氣派。
不是真的有實力、有那令人不敢拒絕的背景，等閑人家，誰養得起、訓得出如此規矩的奴仆？！
從游廊行至西跨院，便來到了伯府的花園水榭。滿池的冰面還未融盡，卻有一圈琉璃燈繞湖而掛。
燭光射向冰面，再由冰面反射出一片光怪陸離...
水榭正中的紫檀木椅上，一個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婦人正笑呵呵地回應著身周各路人等的祝福。
言笑之間，縱使歲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幾道細紋，卻絲毫不損那眉目的精致。
微微揚起的眉骨，依稀有當年柳葉眉的柔婉；眼窩略深，瞳仁也略顯渾濁，卻仍能看出昔日的顧盼生輝...
瑩白如玉的肌膚，透著常年養尊處優的光澤，就連下頜的線條都是柔和的。
石青色的暗紋緞面褙子，在領口和袖口處，滾著一圈銀狐絨，既保暖又不失雅致...
好家伙！
當腳步愈發地靠近那一看就是慶陽伯府老祖母的人后，就連在后世見多了各路美女的李斌都不由得微微失神。
哪怕這老夫人，如今已經年過半百。但李斌敢百分之百的肯定，這人年輕時，必是轟動一方的絕色！
也是...
若是這夏家沒點容貌上的資本，他們家的那幾個女兒，又是如何上嫁的呢？
從皇帝，到世襲罔替的勛貴國公，再到當朝太后之胞弟家人...
隨便拎出一個來，那都不是尋常外戚家族能夠高攀的對象。
“老夫人，宛平李斌到了！”
引路管事的低聲通稟，喚醒了略微失神的李斌。
這是李斌自穿越大明以來，見過的氣質最佳、骨型最美的女人。但，這種失神來得快，去得也快...
畢竟，人都一把年紀了，李斌還沒有饑渴到那種地步。
“承蒙老夫人佳節相邀，晚生幸甚。”
在回神后的瞬間，李斌立馬恭敬地行禮。
而面對李斌，那葉老夫人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哼道：“倒是準時...坐吧！”
“謝老夫人。”
在兩側女侍搬來的繡墩上坐下，趁著另幾名侍女上茶的功夫，李斌也抬眼看向老夫人所在亭臺周圍的人。
倒是沒什么令李斌感到眼熟的人物，顯然，這老夫人的便宜女婿們。要么來不了（武宗正德），要么是...壓根沒空來...
在起步都是國公的家庭里，類似的燈會、宴會，必然也是這上元節里不可或缺的一環。
葉老夫人注意到了李斌的動作，卻完全沒有介紹的意思。
她抬抬手，身邊的侍女立馬遞來一本薄薄的冊頁：
“你瞧瞧這個吧，初九時，戶科那些腐儒駁斥老身奏請的文書。上面有陛下的御筆朱批，明言了‘另查閑地給之’...”
“這事...你這個宛平知縣怎么看吶？”
“不瞞老夫人，那日朔朝，晚生記憶猶新。來此叨擾之前呢，倒也看過宛平的魚鱗圖冊，就想著看看宛平這邊，能否解老夫人之困...”
李斌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意，說出來的話，更是透露著一股名為“舔狗”的氣息。
只是在心里，李斌早已破口大罵眼前這老婦人的胸大無腦！
有明一代，土地的管理主體永遠都是地方衙門。
皇親也罷、勛貴也好，但凡想要并地，最終執行的部門，乃至登記的地方，都在地方縣衙。
這事，府衙都不好辦...
固然，勛貴有牛比的背景可以壓住地方衙門，令那縣官不得不替他們辦事。但人都是要面子的嘛...
在這種極度依賴地方衙門配合的事情上，大部分勛貴哪怕是以勢壓人，那面上也多是客客氣氣的。
甚至于說，他們還會和當地的縣官個人，分潤這土地的利潤...
哪怕這是李斌第一次接觸此類托請，但也萬萬沒想到：眼前的老婦人，會用這好似使喚自家下人一樣的語氣和態度來對待自己。
難怪奏請討要土地的勛貴那么多，獨獨就你慶陽伯府一家。能使得外朝不分場合地朝你家開炮！
這特么不是沒道理的呀~
“噢？你倒是個會來事的，說說看。這宛平哪塊地兒閑著啊？”
不等李斌將表面上的話說完，也不等李斌內心吐槽完。才一聽李斌來前就看過魚鱗圖冊的葉老夫人就像是被拍爽了馬屁一般。
身體微微后仰，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驕傲，就連這問話的尾音，也變得更端著了...
“望老夫人明鑒，宛平這地兒啊，閑著的地。老夫人今兒開了尊口，那肯定是有閑的。只是這閑著的地啊，晚生就怕老夫人不滿意。”
“先說來聽聽吧。”
“密云！”
幾乎是捏著鼻子，忍著眼前這沙比老太，恭維了對方幾句后。確認了這老太，真就是“沒挨過社會的毒打”。
李斌暗松一口氣，并開始按照心中的計劃，逐步拋出誘餌。
“密云？那地兒可不行，距離邊城那么近。”
“這仗一打起來啊，誰還管得著老身家的地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