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還請徐寺丞不吝賜教,這找太仆寺是個什么章程?”
“不敢言教,不敢言教。這些事,只要李知縣再多呆些時日,該知道的,便都會知道。”
拱手客氣過后,徐寺丞抬起手臂,指向不遠處的草場:
“李知縣你看,貴縣馬政中上,都有著不堪征操之馬。或老過役期、或體弱、或有疾。天下之大,州縣多如牛毛,便是每個縣都是中上,這一年到頭需要騰退的馬都不在少數。”
“與其養著這些馬,徒耗民力。不如變賣得銀,存入官庫,以備不時之需。同時,這馬戶沒了養馬的差事,亦可將節省下來的草料折銀繳納。這些草料銀、馬價銀朝廷拿在手里,什么時候需要用馬了,要多少馬,再精準地買多少匹馬就是,杜絕浪費。”
“而這官馬發賣一事,便是我太仆寺主持。這事每年都有,等某回去后,差人給李知縣送張帖子。到了這官馬和糴之日,李知縣憑帖與會就好。”
“敢問寺丞,這帖子可要俱名啊?”
李斌聞言,并沒有第一時間道謝,也沒有表現得激動。反而,面露忐忑地說道:
“好叫寺丞知道,某這知縣還沒干滿三個月呢,這俸祿就已經被罰得丁點不剩了。”
“若是某大張旗鼓去太仆寺買馬...恐生禍端啊!”
“哈哈哈,李知縣多慮了。帖子都是不俱名的,只注明籍貫和來路。李知縣若要避嫌,只管遣府中下人,持帖來寺就是。”
“如此,多謝寺丞好意。改日,若有需要宛平縣衙幫襯之處,寺丞莫要與我客氣。”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李斌這才露出笑臉。
...
...
日子,轉眼間便流過了三日。
在這三天時間里,李斌忙著籌錢,忙著串聯...
畢竟,單純說錢的話,李斌如今代表的宛平縣衙那是名副其實的“地主老財”。
兩萬白銀的現金流,是三個郊縣的年收入總和。在太仆寺賣馬中,以備馬十兩一匹的價格算,李斌能一口氣買下足足兩千匹。
然而,正如封建王朝中,大部分經濟問題的根源都是政治問題一樣。
莫說李斌買不得這兩千匹馬了,就是一千匹,李斌都需要盡可能多拖些人下水,以分攤自身的風險。
與此同時,宛平縣內。
更加耐燒的宛平煤,也引起了部分心思敏銳的商家注意。
即便如今的宛平煤業,單日產能僅有五千斤,在京師市場的市占率僅有可憐的1.6%。
但連續四五天,每天都是開門營業不到一個時辰便庫存告罄,不得不關門的火爆場景。就好似市場的風向標一般,明晃晃的昭告所有人:耐燒煤,好賣!易賣!
在沒有什么知識產權保護的大明、在這特權可以明牌打出的大明...
意識到風口出現的商家也好、權貴也罷,第一反應往往是跟風模仿。
于是乎,京師內石匠、鐵匠的生意,忽然迎來了暴漲。
京師城西,沼氣工程旁的宛平煤業作坊里。那每日捶打的制煤工藝,根本就做不到完全的保密。
各大煤商,只需要花上那么幾兩、十幾兩銀子便能輕而易舉地了解到這處作坊內的全貌。
很快,模仿者開始出現...
而李斌對此,卻完全視若無睹。便是張贊三番五次地求見,提醒李斌應當注意這些仿制煤對尚在萌芽期的宛平煤業的危害,李斌都不為所動。
只是勸告張贊耐心...耐心...
又是兩日過后。
當吏部行文,一次性開革了包括順義、固安在內,共計六個知縣后。馬政清查,告一段落。
隨后,太仆寺的官馬和糴緊接著開始操辦。
和糴,一直是明代官民貿易的一種形式。主要以“撲買”,即后世拍賣的方式進行。
理論上,人人都可以參與,而后價高者得。
但實際上,名帖的存在就首先卡死了普通商販參與其中的道路。
能參與和糴者,人人都有官面背景,人人都是“官商勾結”的代表。
在京西草場舉辦的太仆寺官馬和糴之初,場中批量采買的豪商巨富品著香茗,言笑晏晏。
耐心地等待著那些替某位官員個人來買馬的小廝、下人先行挑選。直到他們這些一匹兩匹馬的采買結束后,大宗交易的和糴才會正式開始。
兩撥人在行動時,維持著一種十分奇妙的默契。
商人不驕縱,放任那些官員或官員代表們先挑走好馬,給足他們的面子和好處;而那些官員代表們,亦對這些商人視若無物...
“唉,真走過這么一遭過后,小人才知道,真正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做的。”
“那一匹匹...都是上好的良馬啊!往年在市面上,沒有四十兩根本買不到的馬。在那京西草場上,漫山遍野全都是。十兩一匹,隨便挑!隨便牽走...”
聽著建輝講述的和糴經過,李斌和建輝都很是感慨。
一匹馬,養上兩三個月。便是備好料、精料,成本至多不過一兩,反手一賣便是三十兩的差價。
如此暴利,怎不叫建輝眼紅?!
尤其是,當他代表李斌,豪擲萬兩,拿下一千一百匹馬以后...
“不怕大人笑話,在小人將銀票交給太仆寺官吏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生出了卷錢跑路的心思。”
“往年,小人起早貪黑,守店看店,日日不得懈怠。一年到頭不過賺得幾百兩,能有一千兩那都是好年景。”
“小人就是做夢,都想不到如何能在三個月內賺到三萬兩...”
建輝在感慨,李斌也在心中感慨。
一萬一千匹馬,花了一萬兩千多現銀。兩三個月后,若是行情不錯,能逐步賣個四萬四到五萬兩不等。
看似凈利潤挺多,但恰恰就是因為利潤足夠高。
李斌需要分潤、打點的數額,也不能太少。否則,那就不是做人情,反倒是得罪人了。
就比如兵部那邊,自己提前一個招呼都不打,就命人帶著錢沖進太仆寺草場一頓“買買買”。
攪合了人家預定的利益分配,那這事后賠罪的錢,豈能少了?
更可笑的是,便是想給這兵部送錢,都不是一般人能送的。
莫說黔首小民,就是自己這個宛平知縣,如果沒有秦金在背后罩著,你看看兵部會不會收自己的錢?收自己的“孝敬”?!
風險自擔、利潤得分,甚至還得求爺爺告奶奶一般地去送。
哪怕知道這就是現實的規則,也依然免不了令李斌想在心中罵上一句:狗艸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