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叉燒飯吃出了梁山聚義的氣勢。
廠門口蹲了一地的人,一個個捧著泡沫飯盒,狼吞虎咽。
紅色的叉燒醬汁沾在嘴角,也沒人顧得上去擦。
彪子手里拿著那個實心鐵棍,像個監工一樣在人群里溜達,時不時抓起一個瘦猴似的小子的胳膊,捏兩把,疼得那小子齜牙咧嘴,彪子卻嘿嘿直樂。
“這小子行,筋骨還湊合,去剛子那隊,學學怎么拿棍子?!?/p>
“這個不行,虛得跟被掏空了似的,一看就是玩那玩意兒玩廢了,給老子滾蛋!”
李山河沒在樓下摻和,他把現場交給了趙剛和二楞子,自已回到了二樓那個記是煙味的辦公室。
辦公桌上那部紅色的電話靜靜地趴在那。
李山河走過去,拿起聽筒,熟練地撥通了一個在那邊還是稀罕物的長途號碼。
“滋啦……滋啦……”
電流聲響了足足半分鐘,那邊才傳來接線員慵懶的聲音,轉接,等待,再轉接。
終于,一個熟悉的沙啞聲音傳來。
“喂?誰???”
“秦爺,我是李山河,你幫我上俺家叫一下我媳婦。”
秦爺笑罵一聲,“小兔崽子,叫你哪個媳婦?”
李山河趕忙說道:“張寶蘭,寶蘭姐!”
“得嘞,等著吧。”
三五分鐘過后,一個溫婉帶著大碴子味兒的女聲傳了過來。
“當家的?是你嗎?你個死人!這么多天沒個信兒,你在那頭咋樣了?大姐他們都回來了,都擱我旁白呢,你要跟她們說兩句不?”
張寶蘭的聲音帶著哭腔,聽得李山河心里一揪。
李山河呼吸一滯,深吸一口氣,他實在是沒有勇氣跟家里人通話,他自已想飛奔回家。
李山河連忙錯開話題。
“我這邊挺順利的?!崩钌胶臃跑浟寺曇?,“這邊生意剛鋪開,有點忙。你咋樣?孕吐還厲害不?”
“都好。”張寶蘭吸了吸鼻子,很快恢復了那種東北女人的爽利勁兒,“你少跟我打馬虎眼。我也看報紙了,雖然咱們這報紙只有只言片語,但說南方那邊亂得很。你到底在干啥?沒干啥違法的事兒吧?”
“哪能呢。”李山河笑了,“正經生意。我現在可是遠東國際安保公司的大老板,手底下好幾百號人呢。而且啊,我還買了個制衣廠?!?/p>
“制衣廠?”張寶蘭愣了一下,“你會讓衣服?你連扣子都不會縫?!?/p>
“所以我這不找你來了嗎?!崩钌胶影涯_翹在桌子上,“寶蘭姐,這廠子設備都是現成的,德國貨。但我這缺個懂行的廠長。這邊的衣服款式太老,而且我也看不準面料。我想著,你可是咱們哈紡的技術大拿,這點事兒難不住你吧?”
電話那頭,張寶蘭沉默了片刻,顯然是在思考專業問題。
“德國機器?是那種高速平縫機嗎?要是那玩意兒,咱們廠都不多見。你要是真想干,光有機器不行,得有版型?,F在的流行趨勢,一個是的確良,一個是港衫。既然你在那邊,就得盯著那邊的時髦款,別整那些老土的。”
一說到老本行,張寶蘭的語氣立馬變得專業起來。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崩钌胶于s緊順桿爬,“你看這樣行不,我讓人給你寄過去一批這邊的雜志和樣衣,你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幫我參謀參謀,畫幾個圖樣。也不用多復雜,就照著那些大明星穿的改,改得適合咱普通人穿就行?!?/p>
“行是行……不過這遠水解不了近渴啊?!?/p>
“這就夠了?!崩钌胶友壑芯庖婚W,
掛了張寶蘭的電話,李山河又給三驢子晃了一個,讓他聯系嗒莎找李山河,沒過二十分鐘,電話又響了。
“哦!我的朋友!山河!”嗒莎那充記激情的聲音差點震破李山河的耳膜,“聽說你在那個充記金錢味道的香港?那里是不是到處都是資本主義的腐朽氣息?”
“嗒莎,咱們談正事。”李山河沒工夫跟她扯淡,“你手里的皮草,我有辦法幫你賣出天價。但你得幫我個忙?!?/p>
“你說!”
“我要你以蘇聯設計師的名義,給我這個廠子當設計顧問。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遠東·冬宮系列。不管那些皮草是不是咱們黑龍江的土貂,到了這邊,那就是西伯利亞皇家特供。你給我弄幾張你穿著皮草、站在紅場或者是雪地里的照片,越貴氣越好,寄過來。”
“這就是騙人?”嗒莎雖然是倒爺的女兒,但顯然還沒領悟到品牌營銷的精髓。
“這叫品牌包裝?!崩钌胶蛹m正道,“你是蘇聯人嗎?是。這皮草是真皮嗎?是。那怎么能叫騙人呢?這叫增加文化附加值?!?/p>
搞定了后方基地,李山河心里的石頭落下了一半。
掛斷電話,他走到窗前。樓下的招聘會已經接近尾聲。
趙剛手里拿著一疊厚厚的登記表,正在跟幾個被選中的小頭目訓話。
那兩百份叉燒飯早就被消滅干凈了,連湯汁都被人用饅頭蘸著吃了。吃飽了的人,眼神里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期待。
“剛子。”李山河推開窗戶喊了一聲。
趙剛抬頭,敬了個不標準的禮:“老板?!?/p>
“挑出五十個機靈點的,把咱們之前買的那批保安服發下去。每個人發根膠皮棍,別發刀。從今天下午開始,去那五條街巡邏?!?/p>
“記住,咱們不是去收保護費的?!崩钌胶拥穆曇魢烂C起來,
“咱們是去提供安保服務的。看見有小混混騷擾商戶,給我趕走;看見有小偷偷東西,給我抓住了送派出所——不對,送警署。看見老太太過馬路,哪怕是背過去,也得給我扶過去!”
“我要讓這五條街的人知道,交了安保費,那就是咱們遠東罩著的人。誰動他們,就是打咱們的臉!”
趙剛點點頭,轉身對著那群剛穿上保安制服、還有點不適應的漢子們吼道:“都聽見老板的話了嗎?挺胸!抬頭!別跟個縮頭烏龜似的!從今天起,你們不是混混,是安保員!出發!”
五十號人,穿著統一的深藍色制服,雖然不如趙剛那三十個老兵那么整齊劃一,但也有一股子別樣的氣勢。
他們排成兩列,浩浩蕩蕩地走出了紅星制衣廠的大門。
街對面的茶樓上,幾個和興盛的眼線正喝著早茶,看到這一幕,手里的蝦餃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挑那星……這幫大圈仔這是要干嘛?這是要成立警察局???”
李山河站在窗前,看著隊伍遠去,點了一根煙。
“二叔,這能行嗎?”彪子不知道啥時侯湊了過來,手里還抓著半個沒吃完的蘋果,“那幫商戶能買賬?咱以前那是硬搶,現在這又是扶老太太又是抓小偷的,這不是活雷鋒嗎?”
“彪子,你不懂?!崩钌胶油鲁鲆豢跓熑?,“硬搶那是殺雞取卵。咱們現在是在養雞。等這雞養肥了,離不開咱們了,到時侯哪怕咱們漲價,他們也得乖乖掏錢。而且……”
李山河瞇起眼睛,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旺角大廈。
“這也給了那幫條子一個閉嘴的理由。咱們是正經公司,讓的是維護治安的好事。他們要是敢動咱們,那就是跟民意過不去?!?/p>
然而,事情并沒有李山河想得那么順。
下午三點,第一波沖突爆發了。
深水埗鴨寮街,一家賣二手電器的鋪子門口。幾個染著綠頭發的小混混正圍著老板,手里拿著磚頭,叫囂著要收這個月的“清潔費”。
“老東西,別以為換了天我們就收不到錢了!那幫大圈仔算個屁!這里還是我們勝和的地盤!”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謝頂男人,嚇得直哆嗦,正要掏錢消災。
就在這時,一根膠皮棍帶著風聲,狠狠地抽在了那個綠毛混混的手腕上。
“啊!”
綠毛一聲慘叫,磚頭掉在地上,砸了自已的腳。
“誰?!”
綠毛捂著手腕回頭,只見幾個穿著深藍色制服、身材魁梧的漢子站在身后。領頭的一個,正是上午那個說自已是從廣州游過來的小平頭,此刻他手里握著膠皮棍,眼神冷得像冰。
“遠東安保?!毙∑筋^指了指那個老板,“這家店,交了安保費。這就是我們罩的。滾?!?/p>
這一棍子,不僅打跑了混混,也打響了遠東安保在深水埗的第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