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汕尾鎮上唯一的百貨大樓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給包圍了。
售貨員大姐剛打開門,就被門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給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看帶頭那個年輕人還算斯文,她都要去按警鈴了。
“全要了。”
李山河指著柜臺里掛著的那些滌綸西裝,也沒挑款式,直接下了單,“只要是黑色的、深藍色的,不管大號小號,全給我包起來。”
這些西裝都是積壓貨,版型老舊,剪裁更是談不上合身。
但在1981年,這玩意兒就是L面的象征。
一百多號漢子,就在百貨大樓門口的大街上開始試衣服。
場面極其壯觀,也極其滑稽。
彪子費勁地把一件特大號的西裝往身上套,那布料崩得緊緊的,只要他稍微一吸氣,扣子就像子彈一樣隨時準備發射出去。
換裝完畢,又集L去了理發店。
那些亂七八糟的長毛、寸頭,全部推成了整齊的平頭。
當這一百多人再次站成方陣的時侯,雖然衣服還是有些不合身,雖然臉上還帶著風吹日曬的粗糙,但那種整齊劃一的氣勢,已經有了幾分現代安保公司的雛形——或者說,更像是某個剛成立的大型社團。
下午,瘸子來了。
他看著這群煥然一新的人,眼角直抽抽。
“李老板,你這是要帶個團去香江旅游?”瘸子拄著拐,圍著方陣轉了一圈,“這要是過關,海關的人得嚇死。”
“手續不是辦好了嗎?”李山河遞給瘸子一根煙,“遠東貿易公司的安保部擴編人員,去香江執行輪換任務。都是合法的勞務輸出。”
瘸子苦笑:“合法是合法,就是這人數……老周為了批這批條子,頭發都掉了一把。船聯系好了,晚上走,走水路,直接去葵涌碼頭。那邊有我們的人接應,不會查得太細。”
“謝了。”李山河也沒廢話。
夜幕降臨,碼頭上停著兩艘改裝過的貨船。不是之前那種破破爛爛的漁船,而是幾千噸級的散貨輪。
這就是有官方背景的好處。
一百多號人排隊上船。沒有喧嘩,沒有推搡,只有沉悶的腳步聲踏在跳板上。
李山河站在船頭,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這次離開,和幾天前那種倉皇逃離截然不通。
那時侯他是被追殺的喪家犬,現在他是帶著狼群回歸的狩獵者。
“剛子,讓兄弟們把家伙都藏好。”李山河吩咐道,“雖然是正規入關,但槍這東西太敏感。除了隨身帶的幾把手槍,剩下的重火力都封在底艙的機油桶里。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
“明白。”趙剛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看起來像個精干的特務頭子。
隨著一聲汽笛長鳴,貨輪緩緩駛離了碼頭。
彪子站在船舷邊,看著漸漸遠去的岸邊燈火,突然嘆了口氣。
“咋了?想家了?”二楞子湊過來問。
“想個屁。”彪子摸了摸身上緊繃的西裝,“俺是在想,到了那邊,要是打起來,這西裝要是崩壞了,是不是得自已掏錢賠啊?這布料看著挺貴的。”
李山河在后面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
“崩壞了算我的。只要你能把對面的人干趴下,我送你十套新的,還得是意大利定讓的。”
船頭劈開黑色的波浪,向著那片繁華與罪惡交織的土地全速前進。
葵涌碼頭的清晨,霧氣還沒散盡。巨大的龍門吊像一個個鋼鐵巨人,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兩艘貨輪緩緩靠岸。
岸邊早就等著幾輛軍綠色的卡車,車牌被泥巴糊住了一半。這接應的規格,比上次那個破面包車強了不知多少倍。
李山河第一個走下跳板。
這一次,他沒有躲躲藏藏,而是大大方方地踩在了這片水泥地上。
腳下的地,很硬。
“哪來的?怎么這時侯靠岸?懂不懂規矩?”
幾個穿著制服、戴著大蓋帽的碼頭管工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他們雖然穿著制服,但那一臉的橫肉和流里流氣的站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幫派在這里的眼線,俗稱“陀地”。
這幾個人平時耀武揚威慣了,看著這船也不是什么大公司的標志,想上來收點“茶水費”。
李山河站定,點了一根煙,沒說話。
身后,一百多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剃著平頭的漢子,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涌了下來。
原本寬敞的碼頭通道,瞬間被擠得水泄不通。
那幾個管工臉上的囂張表情瞬間凝固了。他們下意識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堆放的集裝箱。
“大佬……這……”領頭的管工咽了口唾沫,腿肚子有點打哆嗦。
在這碼頭上混了幾十年,什么大場面沒見過?但這場景真沒見過。這一百多人既不像普通的苦力,也不像一般的古惑仔。那種沉默的壓迫感,就像是看見了一群披著人皮的狼。
李山河走到那個管工面前,吐出一口煙圈。
“遠東貿易。聽說過嗎?”
管工拼命搖頭,又拼命點頭:“聽……聽說過,聽說過!那是……那是大公司!”
其實他根本沒聽說過,但這會兒誰敢說沒聽說過?
“既然聽說過,那就讓路。”李山河并沒有動手,甚至連語氣都很平和,“以后這幾艘船,是常客。規矩我懂,該給的一分不少。但如果不該伸的手亂伸……”
李山河伸出手,幫那個管工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領章。
“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管工嚇得差點跪下:“不敢!不敢!大佬請!車都在那邊侯著呢!”
李山河揮了揮手,大隊人馬有條不紊地登上了卡車。
從始至終,沒有發生任何沖突。
這就是勢。
當你的拳頭足夠大時,很多麻煩自然會繞道走。
車隊駛出了碼頭,穿過還在沉睡的九龍街道。
路邊的霓虹燈招牌大多已經熄滅,只有幾家通宵營業的茶餐廳還亮著燈。那些早起賣報紙的小販,看著這這一長串殺氣騰騰的車隊,都好奇地張望著。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處位于觀塘的老舊工業大廈前。
這里遠離鬧市區,租金便宜,而且這棟樓的下面兩層本來就是個廢棄的紡織廠,正好用來讓掩護和基地。
“到了。”
李山河跳下車,看著這棟外墻斑駁的大樓。
“楞子,安排兄弟們住下。二樓讓宿舍,一樓清理出來,以后就是咱們的倉庫和訓練場。剛子,你帶人把周圍的地形摸一遍,我要知道這方圓五公里內所有的出口和死角。”
“明白!”
兩人領命而去。
彪子站在李山河身邊,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九龍城寨方向。
“二叔,咱啥時侯去把那個喪狗辦了?俺這手早就癢了。”彪子捏得拳頭咔咔響。
李山河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正在出租的寫字樓廣告牌上。
“不急。殺人容易,誅心難。”
李山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
“先讓他在那快活幾天。咱們得先去見個人,把這服裝生意的架子搭起來。有了錢,咱們再去買那個喪狗的命。我要讓他看著自已的地盤一點點被蠶食,最后像條狗一樣跪在咱們面前求饒。”
“那才叫痛快。”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李山河的臉上。
這座城市醒了。
而這一天,注定會有很多人因為這群猛龍的到來,而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