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對于產房門口的李山河和趙桂芝來說,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樓道里人來人往,有別的病人家屬,有推著藥車匆匆走過的護士,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可這些,都跟他們無關。
他們的整個世界,就只有眼前這扇門。
門里,是他們最牽掛的人。
“啊——!!”
又是一聲尖叫,比剛才的任何一聲都要凄厲,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趙桂芝的身體猛地一抖,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她的臉色,比墻壁還要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山河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能分得清,這是田玉蘭的聲音。
他的玉蘭,那個平時連大聲說話都不會,溫柔得像水一樣的女人,此刻正在承受著什么樣的痛苦?
他不敢想。
他只能把指甲深深地掐進自已的手心里,用疼痛來讓自已保持清醒,不至于當場崩潰。
“姑爺兒,我這心慌得厲害……”趙桂芝抓著李山河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玉蘭她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娘,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事兒的!”李山河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像是在給她打氣,也像是在給自已打氣。
可他自已的手,冰涼,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已。
沒事的,沒事的。
現在的醫療條件比上輩子好多了,衛生院的醫生也都是有經驗的。
更何況,孟爺之前給玉蘭和白蓮都把過脈,說她們身體底子好,胎位也正,生產會很順利的。
孟爺是神醫,他說的話,肯定不會錯!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情感上,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這時候,王淑芬也找了過來。
她應該是問了護士,才知道他們都等在產房門口。
“山河,咋樣了?咋突然就發動了?”王淑芬一來,就急著問道。
“娘,你咋來了?”
“我能不來嗎!彪子給家里去電話了,我讓你爹騎著摩托帶我干過來了,家里我讓你二爺家的媳婦看著呢。”王淑芬看著產房的門,臉上也寫滿了焦急,“倆人都進去了?”
“嗯。”
王淑芬一聽,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拉著趙桂芝的手,兩個親家母坐在一起,互相安慰著。
“桂芝妹子,你別太擔心。女人生孩子,都是這么一關。想當年我生這小王八蛋的時候,那才叫險呢,折騰了兩天兩夜,差點就……”
王淑芬說著說著,可能也覺得這時候說這些不吉利,趕緊打住了話頭。
“呸呸呸,你看我這張破嘴。總之啊,現在的醫生技術好,肯定沒事的。”
有了王淑芬在,趙桂芝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
兩個當媽的,開始小聲地聊著一些女人家生孩子的話題,互相排解著心里的緊張。
李山河則繼續他的繞圈運動。
他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寧愿自已現在被扔到深山老林里,跟一群狼搏斗,也不愿意在這兒多待一秒鐘。
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受苦,自已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田老登抽完煙回來了。
他身上的煙味更濃了,看樣子是沒少抽。
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了一點,但眼神里的慌亂,卻一點都沒少。
他沒再咋咋呼呼,只是默默地走到李山河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山河啊。”
“哎,爹。”
“怕不?”田老登的聲音有點沙啞。
李山河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怕。”
“爹也怕。”田老登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了下去,“當年你娘生玉蘭的時候,我也在外面這么等著。那感覺,就跟有人拿著刀子,在你心口上,一刀一刀地刮一樣。疼,還不敢喊出來。”
他看著李山河,眼神里多了一絲理解和同情。
“當爺們兒,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咱啥也不是,只能干挺著。”
李山河沒想到田老登會跟他說這些。
平時這個老丈人,不是跟他斗嘴,就是跟他顯擺,難得有這么正經的時候。
他心里頭,也涌上一股暖流。
是啊,當爺們兒,不容易。
“爹,謝謝你。”他由衷地說道。
“謝啥。”田老登擺了擺手,“等孩子出來了,你小子,可就真正是個大人了。到時候,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多給你媳婦們買點好吃的,她們是真不容易。”
李山河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產房里面的尖叫聲,突然變得更加密集和高亢了。
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
李山河和田老登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平靜,瞬間就被擊得粉碎。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驚恐。
“這是咋了?”田老登的聲音又開始發抖了。
“不知道啊!”
李山河再也忍不住了,他沖到那扇鐵門前,開始砰砰砰地砸門。
“醫生!醫生!里面到底咋樣了?我媳-婦她還好吧?!”
他一邊砸,一邊吼。
門,很快就從里面開了一道縫。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探出頭來,一臉的不耐煩。
“喊什么喊!生孩子呢,都這樣!你在這兒喊,影響產婦情緒!”
“我媳婦她沒事吧?”李山河抓著門框,急切地問道。
“正在關鍵時候呢!你別在這兒添亂了!”小護士說著,就要關門。
“同志,求求你,你就告訴我,她們還好嗎?”李山河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一絲哀求。
小護士看著他那張寫滿了恐懼和擔憂的臉,心也軟了一下。
“放心吧,劉主任在里面呢,她是咱們這兒最好的產科醫生。目前看,一切都還正常。你就在外面安心等著吧。”
說完,她不再給李山河說話的機會,“砰”的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
李山河靠在冰冷的墻上,緩緩地滑坐到了地上。
正常……
一切正常……
這四個字,就像是天籟之音,讓他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稍微松懈了一點點。
可那撕心裂肺的叫聲,還在繼續。
他知道,這場比上山打老虎還嚇人的戰斗,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