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豐紡織廠坐落在長沙灣工業區,比李山河那個破舊的紅星制衣廠氣派多了。
三層高的水泥廠房,外墻刷得雪白,大門口還修了個像模像樣的傳達室,養了兩條看起來挺兇的狼狗。
下午兩點,太陽最毒的時候。
一輛黑色的豐田皇冠帶著三輛滿載保安的面包車,并沒有直接堵門,而是整整齊齊地停在了利豐紡織廠馬路對面的樹蔭下。
李山河下了車,手里還是拿著那個煙斗,只不過今天換了身淺灰色的中山裝,看著既不像老板,也不像混混,倒像是個來視察的干部。
彪子跟在后面,手里沒拿鐵棍,拿了個黑色的文件夾,脖子上掛了個不知道哪弄來的哨子,一本正經地裝相。
趙剛則帶著五十個穿著制服的安保隊員,一下車就開始列隊。
這幫人也不說話,就在馬路牙子上站軍姿。那種經過戰場洗禮的肅殺氣,隔著馬路都能讓對面那兩條狼狗夾起尾巴嗚嗚叫。
利豐廠門口的保安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兒,趕緊拿起電話往里撥。
沒過五分鐘,那個大鐵門開了一道縫。
一個穿著西裝、梳著大背頭、滿臉油光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身后跟著那個之前被李山河嚇破膽的周理事,還有七八個拿著警棍的廠區保安。
這就是陳家豪,利豐的少東家。
陳家豪顯然沒把他爹那種和氣生財的生意經學到家,臉上寫滿了囂張。
他走到馬路中間,隔著幾米遠指著李山河:“李山河!你帶這幫人來想干什么?這是私人地方!信不信我報警抓你非法集會?”
李山河沒搭理他,而是低頭看了看手表,又抬頭看了看天。
“彪子,這幾點了?”
“報告二叔……不是,報告總經理!下午兩點一刻!”彪子吼了一嗓子,震得樹上的知了都不叫了。
“哦,兩點一刻。”
李山河這才慢悠悠地看向陳家豪,“陳少爺是吧?別誤會。我們不是來集會的,我們是來演習的。”
“演習?”陳家豪愣了一下。
“對啊,消防演習。”
李山河指了指身后的隊伍,
“我是遠東國際安保公司的。最近深水埗火災頻發,尤其是紡織廠這種易燃品堆積的地方。為了響應羅伯特警司關于加強社區防火安全的號召,我們特意選了貴廠作為模擬演練對象。”
說到這,李山河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怎么,陳少爺不支持警方的號召?不關心工人的死活?”
“你放屁!”陳家豪氣得臉都歪了,“什么狗屁演習!誰批準的?我告訴你,別想進我的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一個大陸來的泥腿子,也配跟我玩這套?”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周理事臉色大變,想拉沒拉住。
李山河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把煙斗收回兜里,往前邁了一步。
“泥腿子?”
他這一步邁出去,身后的趙剛把手一揮。
“預備——!”
五十個安保隊員齊刷刷地從后腰抽出了滅火器——不是那種小的,是那種紅彤彤、沉甸甸的大罐子。
“我們要對利豐廠外墻進行防火測試!噴!”
隨著趙剛一聲令下,五十個滅火器的噴嘴對準了利豐廠的大門和傳達室。
白色的干粉像是沙塵暴一樣噴涌而出,瞬間就把那個大門口給淹沒了。
“咳咳咳!我草!住手!”陳家豪被噴了一臉白粉,嗆得眼淚直流,那身昂貴的西裝瞬間變成了面粉袋子。
那兩條狼狗更是被這陣仗嚇得掙脫鏈子跑沒影了。
白霧散去,陳家豪像個雪人一樣站在原地,周圍的保安也都成了兵馬俑。
李山河走到陳家豪面前,伸手幫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陳少爺,看來你們廠的安保防御能力不行啊。連這點頭粉都防不住,要是真著火了怎么辦?要不,以后你們廠的安保業務交給我們遠東?”
“我要殺了你!我要報警!”陳家豪歇斯底里地吼叫,想要沖上來打李山河,卻被彪子一只手按住腦袋,像按個陀螺一樣原地轉了一圈。
“陳少爺,報警也沒用。”李山河湊到他耳邊,“我們是在做好事。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那個倉庫管理員,昨天剛收了我們一筆安保顧問費。他說,你們的一號庫里,堆滿了沒有報關的走私棉紗。”
陳家豪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走私棉紗。這是利豐賺錢的大頭,也是見不得光的死穴。
“你……你詐我?”陳家豪的聲音顫抖了。
“是不是詐你,你可以賭一把。”李山河從兜里掏出一個打火機,打著火,看著火苗跳動,“一號庫全是易燃物。如果我現在把這一號庫點了,或者是給海關打個舉報電話,你覺得是你損失大,還是我損失大?”
這根本不是商業談判,這是赤裸裸的綁架。
旁邊的周理事這時候終于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李老板!有話好說!別沖動!千萬別沖動!”
陳家豪看著李山河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終于明白了周理事為什么這么怕這個人。這根本不是做生意的人,這是個瘋子。
“你想要什么?”陳家豪咬著牙問,那種囂張的氣焰徹底熄滅了。
“打開倉庫。”李山河吹滅了打火機,“我要這批棉紗。按市場價給錢,不占你便宜。但從今天起,深水埗所有的布料,只要我要,你們就得給。如果讓我知道你們再搞封鎖……”
李山河指了指陳家豪那輛停在院子里的跑車:“那下次做消防演習的對象,可能就是你的剎車片了。”
半個小時后。
十幾輛大卡車開進了利豐紡織廠。二楞子指揮著一群剛招來的苦力,像是螞蟻搬家一樣,把一捆捆上好的棉紗和呢子布料搬上車。
陳家豪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自家的倉庫被搬空,手里的杯子捏得粉碎。
“少爺,就這么算了?”旁邊的保鏢不甘心地問。
“算了?”陳家豪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李山河能打,能嚇唬人,但他不懂這香江的水有多深。棉紗給他!讓他做!我看他做出來的衣服賣給誰!”
陳家豪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九叔嗎?我是家豪。對,那個李山河太狂了。我想請您幫個忙,不用動刀動槍。聽說他們那個冬宮系列最近挺火?還要請大明星代言?您在娛樂圈那邊不是有關系嗎?……對,我要讓他這戲臺還沒搭起來就塌了!”
此時的李山河正坐在回程的車上,看著后面滿載的車隊,心情稍微舒展了一些。
“二叔,這姓陳的小子眼神不對,像是要憋壞水。”彪子開著車,從后視鏡里看著,“要不回頭俺找個沒人的地兒,給他套個麻袋?”
“不用。”李山河摸著那批剛搶來的布料樣板,手感順滑,“他肯定不服。不服就會找人。我就怕他不找人。在這個圈子里,想要真正站穩腳跟,光靠拳頭不夠,還得有名聲。他要是能把更大的佛請出來,那正好省了我去燒香的功夫。”
李山河不知道的是,陳家豪這一通電話,確實給他請來了一尊大佛。但這尊佛,不是來壓死他的,反而成了他李山河登天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