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嶼大概知道,林慧傾確實住不慣醫院。
當年在城里買了房,林慧傾和也很少去,都是溫嶼趕回去陪父母。
爸媽這一輩在村里住慣了。
做飯習慣用土打的灶頭,用柴生火。
家里的菜園地是他們最最寶貝的地方。
一年四季,撒種,耕耘,收獲,他們都是笑意滿滿的。
每隔一段時間,父母就會催促她回鄉下拿菜。
茄子,辣椒,西紅柿,小青菜,都是早上從地里摘的,帶著清澈的露水。
所以,他們不習慣路邊的車水馬龍,更恐懼醫院的白色墻壁。
“可是你病了呀,媽媽。”溫嶼摸摸林慧傾的手,“生病我們就該住醫院呀,不然病怎么好呢?”
“我的病好不了了,醫生說了,肺都爛透了,還怎么好,活一天就是掙一天,可這掙來的日子,我還要待在醫院嗎?我想回家。”
溫嶼嘆氣,“我先去問問醫生好不好?醫生如果不讓你出院,我們還是得繼續住這兒。”
“那你去問問,醫生正好是你表哥,你好好問問。”
溫嶼只能去醫生辦公室敲門。
林齊現在是主任級,有自已獨立的辦公室。
“進。”
溫嶼推門進去,“醫生,我是林慧傾的.....”
林奇抬起頭,看到溫嶼的臉,怔住片刻。
“星星?”
溫嶼頓了下,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已的模樣。
溫嶼沒能喊出那句表哥,只是在椅子上坐下來。
“她的情況怎么樣。”
林齊今年56歲,因為常年鍛煉身體,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
他遞給溫嶼一瓶水,“小姑的情況不樂觀,她這是慢性阻塞性肺病晚期,肺部結構嚴重破壞,呼吸功能衰竭,加上年紀也大了,本身內臟就老化,所以,等于雪上加霜。”
“她只能躺著或者坐著不動,任何一個自發的行為都會讓她呼吸急促。”
“所以.......只能慢慢熬日子了。”
溫嶼看著林齊放在眼前的片子,整個肺千瘡百孔。
她心臟抽痛,“那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必須住院。”
“內臟破壞是不可逆的,她的病也只能這樣了,住院只是以防有突發情況發生,可以及時搶救,但已經不存在治療的意義。”
溫嶼有些茫然,“我媽一直想回家,但我又擔心她的病。”
“醫院里待久了,確實壓抑。”林齊嘆氣,“對老人來說,越是病了,就越想回家。”
“老人都是希望落葉歸根的,小姑父去年也是知道自已快沒了,非要出院,回去沒幾天就走了,走的很安詳,他們的直覺挺準的,所以,尊重小姑的意愿吧,最后的時間,讓她過的舒坦點。”
當一位醫生說,最后的時間。
溫嶼知道,她母親真的時日不多了。
她突然淚如雨下,“真的.......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星星,今年小姑八十四歲了,患上這個病......別說是八十幾歲,就算是五十幾歲的人,恐怕也很難扛住,別哭了,好好陪陪她吧,這些年她挺想你的。”
溫嶼擦著眼淚點點頭,“知道,謝謝你表哥。”
溫嶼回到病房,黎北星已經回來了。
林慧傾在睡下午覺。
兩人走到病房外的椅子上坐著。
“我問過醫生,醫生說這個病好不了,所以我考慮帶媽回鄉下,陪她過幾天舒心日子,你跟我一起去吧。”
黎北星點點頭,“行,那我讓黎忘回去把家里收拾干凈。”
“嗯。”溫嶼想了下,“黎忘會開車嗎?”
“會,以前當過拉貨司機。”
“行,明天我帶他去買輛車,這樣媽萬一有情況,我們可以隨時去醫院。”
黎北星沒拒絕,“好。”
傍晚的時候,黎忘送了點吃的過來。
溫嶼吃著久違的杭式糕點,看著窗外太陽逐漸往西邊退去,心里算著時間。
她已經回來30個小時了。
“星星。”林慧傾醒過來,眼角有些濕潤。
睜開眼,看到自已的女兒,心里更覺委屈,“剛才你爸又來看我了,他催我回家。”
溫嶼把病床搖起來,“爸爸為什么要催你?你現在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林慧傾卻哭的像個孩子,“媽媽也想陪著你,可是媽媽的時候到了......”
“媽,你別哭,哭了會呼吸不上來.......等這兩天黎忘回鄉下把家里收拾干凈,我們就出院好不好?”
“真的?”
“真的。”
林慧傾不哭了,看著溫嶼給自已掖好被子,“星星,你老公為什么沒跟你一起來?”
林慧傾還是沒忍住問溫嶼這些年的情況。
“寶貝女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過得很好,媽,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像是吃苦了嗎?我嫁給了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他很高很帥,還很有錢,他會給我洗腳捏腳,給我穿衣服,給我做飯,媽,我過的很幸福,但是他在另一個世界,一個無法跟這里暢通來往的世界,所以他來不了。”
林慧傾聽懂了,也信了。
她女兒不會騙她。
“媽,你相信我嗎?”
林慧傾點點頭,“我相信,你爸也總說,他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去。”
溫嶼嘆氣,“媽,那不一樣。”
“我覺得一樣。”
溫嶼沒脾氣,生病的老人其實和孩子沒什么區別。
“媽,你和爸這三十年,一直都知道黎北星不是我?”
林慧傾輕輕點頭,“那天我們本想給你送點雞蛋,打開家門,看到大著肚子的你坐在沙發上吃外賣。明明才幾天不見,肚子怎么可能大的這么快......但她說自已就是我們的女兒。”
“你們雖然長得一樣,但神態完全不同,我們裝作無事發生,離開后就趕緊去了派出所。”
“警察調出了小區的監控,發現你從沒離開過家,也沒人去找過你,派出所的人說,她只可能是你。”
“但我和你爸知道,她不是,只是我們也無法解釋其中的緣由。”
“北星當時已經足月了,肚子大的連行走都困難,我們看她可憐,就當作什么都沒發生,把她當自已女兒看待,陪她去醫院生孩子,給她做飯,照顧黎忘,后來我們發現,她沒什么壞心眼,只是很缺愛也很敏感,所以我和你爸就多花了點時間去關心她。”
“但這么多年,我和爸也一直在私底下找你,只是根本找不到。”
“后來,你嚴叔家的孩子從國外回來找你,也一眼看出了北星不是你,我們把事情告訴他以后,他說會想辦法找到你,只是很多年過去了,他再也沒回來過,我和你爸也就把他給忘了。”
“直到前陣子,他突然回來了,也還是年輕的模樣,他說你還活著,只是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我因為受到刺激,所以突發的腦梗。”
溫嶼蹙眉,“嚴叔的孩子?”
“是啊,小時候住我們隔壁,你忘了?他每到放學就在家門口喊你小貍花。”
“帶你出去玩到大半夜,還老愛教你打撲克,我們都叫他小賭棍,當年他還教你打牌出老千,過年的時候把我和你爸的錢都贏走了。”
溫嶼瞳孔震了下,“他......他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