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這里的一切后，張浩和雷蒙、雷頓三人一起回到了監獄，并未帶上其他人。離開時還沉浸在睡夢中的監獄，此刻眾人卻都靜靜地坐著。

他們似乎在等待一個結果，看到張浩幾人從外面回來，臉上都露出了一種漠然的表情，仿佛在說，原來是這人贏了。

這種仿佛被審判的表情，張浩特別不喜歡，可如今除了接受，他也別無他法，因為在這里，勝者即正義，若不能勝，便只能任人宰割。

凱文就坐在張浩原本的牢房里，見到他們回來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種意料之中的神情。

“我早就想過可能是你來，但沒想到你竟來得這么快。”

張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費了好大勁才忍住沒罵出口。

“所以說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被帶走了，那你為何不制止？為何一定要任由這悲劇發生？”

張浩此刻的憤懣，歸根結底還是源于他心中那尚未泯滅的人性。

“不管你現在是憤怒還是悲傷，但終究是你們贏得了這場比賽。勝利應該屬于你們，我此刻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給你們送獎勵。”

“我不需要什么獎勵。”

雷蒙走上前，按住張浩的手，轉而看向凱文：“請問你要給我們什么獎勵？”

他們如今身上已有不利因素，如果這獎勵會讓他們的行動更加艱難，那還不如不要，或者說，一開始就不跟這人扯上關系才是最好的。

凱文樂呵呵地笑著。

“原本獎勵應是些吃穿用度之物，讓你們在這里的生活更便利，可如今我突然改變了想法，或許你們該擁有的不只是生活上的便利，還有身為強者的特權。”

這次不光是雷蒙，就連張浩也忍不住疑惑地歪了歪頭。

這家伙到底在說什么？

只聽凱文接下來宣布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意外的獎勵。

“我宣布，張浩的隊伍晉級下一層比賽，在我這一層無需再參加任何選拔和比拼，他們就是這一層比賽的第一名。希望各位明白，當他們在與規則奮戰時，你們還躺在床上裝作局外人。”

說完這番話，直接把那些準備反駁的人的話堵了回去。沒錯，張浩他們被帶走時，所有人都知道，但在這里，弱肉強食似乎就是默認的規矩，只有強者才能主宰旁人的命運，否則，就只能是被別人主宰的螻蟻。

張浩不屬于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他有自己的思想，有一套固定的行為模式，他的世界觀與所有人都不同，卻讓所有人都羨慕，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里才能長出這樣一顆心。

張浩實力極其強大，這些人一方面羨慕張浩，另一方面卻又妒忌張浩，妒忌他的實力，還妒忌他那顆向陽向善的心。像這種異類，原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應該被人們所誅滅，只要他走了，人們心中的那座塔就不會再出現，所有人都站在黑暗里，哪還能分得清誰的品德高尚，誰又是從小泡在淤泥里長大的呢？

就這樣，張浩被挪出了監獄，住進了高級客房里等待。等所有人都比賽結束，他們就可以登上第一名的寶座，離開這一層，他這一層的命運已被寫定。

第二天，所有人開始比賽時，張浩被冠上了助理的名頭，暫時出現在評委席里。雖無打分特權，但他可以和考官們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人戰斗。

其中兩隊人已經戰斗到頭破血流，卻誰都不肯放棄。看著他們為了勝利拼盡一切，甚至不惜性命的樣子，張浩并未露出跟其他人一樣興奮的嗜血表情，反而皺起了眉頭。

“看到這樣的場景，你難道不會感到激動、熱血沸騰嗎？”

張浩轉頭瞥了一眼，凱文那戲謔的眼神，讓他明白，凱文明知自己不會這么想，卻非要他親口回答。

“我為何要為這一幕感到興奮？就因為我是所謂的審判者？”

“是看著這些可憐又愚蠢的人，為了得到你的認可而拼死戰斗的模樣，難道你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真的不會涌起滿足感或興奮感嗎？我覺得所有人都會如此吧，當然，你是個異類，我不確定，所以才來問你。”

張浩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我不清楚。”

對于這方面的問題，張浩確實不太明白，但他對自己的喜好卻很清楚。他清楚自己并不喜歡看到這一幕。然而，他無法避免，甚至無法反抗。即便自己坐在這樣的位置上，卻仍覺得自己像個棋子，像個小丑。場中央比賽的選手們正接受著考官的審判，而他們這些維持著所謂秩序的考官們，又何嘗不是別人眼中的小丑呢？

難道就是這座塔的統治者嗎？

張浩深吸一口氣，剛起身準備離開，卻被凱文攔住了。

“有意思的事情來了，你看。”

順著凱文的目光望去，張浩看到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正緩緩走出休息室，顯然下一場比賽就是她的了。

這個女人穿著普通，表情也很平常。在這里，太過平常的人反而讓張浩覺得不正常，他不懂這個女人究竟是什么情況。

“她怎么了？”

“這也是我印象深刻的一個學生，你知道她為何會來到這里嗎？”

張浩沒有回答，但從他微微側頭的動作可以看出，他也在等待凱文的答案。

“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的兩個孩子如今都身患癌癥，躺在醫院里。她賣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和丈夫離了婚，拼盡全力想要拯救自己的兩個孩子，但最終還是無法承擔巨額的醫藥費。無奈之下，她只能鋌而走險，進入了這座塔。你看，不管是追求權力、金錢，還是簡單的長生不老，或者從弱者變為強者，這些人都有太多太多的奮斗目標了。隨便挑出一個人，他們為之奮斗的目標，可能都比你所謂的找到同伴或找到答案，要更加沉重。到現在為止，你還覺得自己是唯一的可憐人嗎？”

張浩抿著唇，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椅子把手上，皺起的眉頭顯示著他此刻情緒的不悅，但他卻無法說出口。

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張浩也有。他從不覺得自己是特殊的，自從能力恢復后，也頂多只是覺得自己變得更強了，雖然這可能也只是一種愚蠢的自信，但此時他非常需要這種愚蠢的自信，來為自己接下來的道路保駕護航。

“那她有什么能力？”

“你還記得這座塔的神奇之處嗎？你可以想象出任何東西作為自己的武器，但前提是你的精神力量或身體強度要能夠支撐起這些武器。”

凱文的話剛說完，那個女人的對手——一只大蜥蜴人，就直接沖了過來，動作極其迅猛，張浩幾乎都快要捕捉不到它的動作軌跡了。

他心中下意識地開始為這個弱小而可憐的女人感到擔憂。

然而，就在下一刻，這女人的手中竟然憑空出現了一根巨大的狼牙棒，狼牙棒的每一根狼牙上都閃爍著寒光，甚至還滴著毒液。

女人輕輕松松地將狼牙棒揮舞出去，那蜥蜴人沒有料到這女人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一棒子拍倒在地上，地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血液慢慢地從狼牙棒的后面滲出。這個看起來弱小的女人卻沒有什么表情，收起狼牙棒，拍拍手轉身回了自己的休息室。這一場表面上看起來實力懸殊的戰斗，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就結束了。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張浩，也不由自主地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看著張浩的表情，凱文感到特別愉悅。這個無論面對什么事情都能冷靜對待的年輕人，終于開始對這些力量感到恐懼和未知了。

“她怎么會這么強……”

“強大的前提是擁有與之相匹配的精神或身體素質方面的強大，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

“強大的身體或精神……”

張浩忽然領悟到，這個人的強大并非源于肉體，而是精神層面。

“為了孩子，她確實能做到這種程度，甚至還能做得更多。你坐在這個位置，每天都能目睹許多這樣的事情，實在有趣，太有意思了，你難道不想再多感受感受嗎？別的地方可沒有這么多案例和樣本供你研究。”

張浩原本還沉浸在那個女人強大的精神力量中，下一刻卻被凱文這番關于研究樣本的言論震驚了。在他看來，所有人的掙扎與力量，難道都只是他的研究樣本嗎？他的目的，難道并非推翻這個世界，而是想從中研究出別的東西？

“其實，這座塔為數不多的優點就是，所有人的出發點都是平等的。你沒有強大的身體，但擁有強大的精神，同樣可以對抗其他強者，甚至可能比他們更強，只要你心中的執念足夠深。”

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平等的，都是為了達成愿望或獲取想要的東西才來到這里。在平等的條件下，顯然要看誰更有優勢和特點。張浩如今的優勢在于，他并非這個世界的人，或者說，他并非這些世界中的任何人。他目前所擁有的力量，尚未見其他人擁有，說得更直接一些，在這方面，他幾乎是無敵的。

但若將來遇到同樣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又該如何應對？那就得看張浩自身的力量了。

他一直堅信，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也能感覺到，到了如今的層級，大家的實力已經遠非剛開始那幾層的小打小鬧可比。

有的人拼盡全力只為獲得勝利，而有的人則享受著殺戮帶來的快感。

張浩終于不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而是成為了這兩者之一——為了贏得勝利，為了爬到更高的層級，而不顧一切的普通人。

看了一整天的比賽，張浩回到賓館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個荒謬的世界產生了一絲類似歸屬感的東西，而這種歸屬感，恰恰是他之前最恐懼的。他努力想要將自己從這個世界剝離出來，但從那些人襲擊他、雷蒙幫他殺了那些人開始，他就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

雷蒙回到房間，看到張浩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放下晚飯，準備離開。

“你別走，咱倆聊聊吧。”

“你想聊哪方面的問題？如果是聊你的過去，我很樂意奉陪，但如果你還想問我的隱私，那我就不能說了。”

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張浩看起來心情很混亂，這個時候，無論自己灌輸給他什么信息，他可能都會下意識接受。他只想讓張浩在這個世界里保持初心，盡管這并非易事。

“那還是算了，你先去忙吧。”

張浩的話，仿佛單方面拒絕了雷蒙的邀請——多聊聊他的過去。張浩現在不想提，雷蒙自然不會強求。但兩人已經做了這么久的朋友，張浩還是不愿意敞開心扉，雷蒙也感到有些難過。

但轉念一想，明明從一開始不愿意敞開心扉的是自己，喜歡保留秘密、讓對方猜測的也是自己。

想到這一點，雷蒙頓時沒了責怪對方的心情。

張浩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他望著窗外的繁星，第一次有了想把它們從天上扯下來的沖動。他想讓這里的人們看看，在這片虛偽的天空之下，他們生活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里只是不見天日的塔，但依然有人愿意沉醉在虛假的美夢中，不愿正視現實。

其實，在與凱文交談的過程中，張浩還有了另一份感悟，只是他意識到這份感悟似乎不該說出來，所以勉強忍住了。

他開始意識到，其實有一部分人來到這里，也是為了逃避現實，就像今天見到的那個孩子的母親。

那個女人賣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與丈夫離了婚。從她的話語中可以得知，她只有孩子們了，而孩子們也只有她這個母親。正常人不到走投無路是不會來到這里的，一旦來到這里，就是賭上了自己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