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三月,已入中原腹地。官道上車馬漸稠,市集里吆喝聲此起彼伏,與南疆的濕熱瘴氣不同,這里的風帶著麥香,陽光也透亮許多。蘇輕晚換了身月白長衫,將琵琶藏在行囊里,只露出半截象牙琴軸——入了中原,露鋒芒反倒惹麻煩。
“前面是望月城,據說城主是當朝太尉的門生,富甲一方。”王小虎展開玉簡,上面第三個紅點正落在城池位置,“玉簡標注這里有‘影衛’活動,是魔尊余黨在中原的暗樁,專替朝廷里的人處理‘不干凈’的事。”
剛進城門,就見一隊官差正圍著個布莊老板抽打。那老板趴在地上,懷里緊緊護著個賬本,血順著額頭往下淌:“我真的沒偷稅!是李管事逼著我虛報賬目,還要我把染了‘蝕骨香’的綢緞賣給商戶……”
“蝕骨香?”蘇輕晚腳步一頓,低聲道,“是種能讓人慢性中毒的香料,摻在綢緞里,接觸久了會四肢潰爛,當年魔尊用來削弱武林人士的。”
王小虎剛要上前,卻被個穿青衫的書生拉住。書生遞過一塊剛買的桂花糕,壓低聲音:“別管,這布莊老板前幾日撞見李管事在后院埋人,才被尋了由頭整治。那李管事是城主的心腹,背后還有京里的人撐腰。”
兩人跟著書生到了茶館,才知他叫周硯,是本地的秀才,因看不慣城主勾結權貴、魚肉百姓,正暗中搜集證據。“上個月城西的綢緞莊、南頭的糧鋪,老板都突然‘暴病而亡’,我懷疑都和那蝕骨香有關。”周硯翻開袖中筆記,上面記著二十多個“暴病”者的名字,“他們死之前,都跟城主府有生意往來。”
正說著,茶館外傳來喧嘩。只見一群官差抬著口棺材經過,棺材縫里滲出血水,后面跟著個哭哭啼啼的婦人,懷里抱著個三歲孩童——正是方才被打的布莊老板家眷。
“人剛在牢里‘病死’了。”周硯拳頭攥得發白,“他們連活口都不留。”
王小虎指尖的鎮魔劍鞘微微發燙。當晚,他與蘇輕晚潛入城主府后院,果然在假山后發現個隱蔽地窖。地窖里堆滿了染著異香的綢緞,墻角還拴著個奄奄一息的老者,正是周硯筆記里提到的綢緞莊老板。
“是影衛……他們用蝕骨香毒倒我們,再搶我們的家產,賬本都被他們拿去給京里的大人物分贓了。”老者氣若游絲,指著地窖深處的石壁,“那里有密道,通往后山的祠堂,影衛的總壇就在……”
話未說完,地窖入口突然傳來冷笑。李管事帶著十余個黑衣人站在梯口,每人手里都握著柄短匕,匕身泛著烏光:“王小虎,劍主的消息果然靈通,竟追到望月城來了。”
那些黑衣人動起來時悄無聲息,身形快得像影子,匕首上的黑氣與當年黑風谷的刺客如出一轍。蘇輕晚琵琶驟響,弦音化作金網罩向眾人,卻被為首的黑衣人用短匕劈開——那匕首竟能斬斷氣勁。
“是‘影匕’,用魔尊的骨粉煉的。”蘇輕晚弦音一緊,“小心,他們的身法帶毒!”
王小虎拔劍時,鎮魔劍突然發出龍吟。青光掃過處,黑衣人的影匕紛紛斷裂,斷口處冒出白煙。他踏著劍步穿梭在人群中,劍尖始終離對方咽喉三寸,卻不傷人,只用劍氣震散他們體內的魔氣。
“劍主只會這些小把戲?”李管事獰笑著甩出個香囊,蝕骨香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王小虎卻不躲不避,眉心印記亮起,青光將香氣裹成一團,反推回去。李管事躲閃不及,沾了些香氣在衣袖上,頓時慘叫起來——那香氣遇魔氣,竟成了催命符。
解決了黑衣人,眾人順著密道來到后山祠堂。祠堂里供奉的不是祖宗牌位,而是塊刻著狼頭的黑石,黑石前跪著個穿官服的中年人,正是望月城主。見他們闖入,城主猛地轉身,懷里揣著本賬冊,封皮上印著個“趙”字。
“是當朝趙太尉!”周硯驚呼,“他是魔尊在朝廷里的內應!”
城主將賬冊往火盆里扔,王小虎眼疾手快,用劍鞘挑開。賬冊上記著各地官員收受“蝕骨香”贓款的記錄,最后一頁畫著張地圖,標注著京城太尉府的密道,旁邊寫著“中秋夜,獻劍主頭顱于狼圖騰前”。
“你們想在中秋圍殺我?”王小虎握緊鎮魔劍,忽然明白影衛為何急于除掉知情人——他們在為中秋的陰謀鋪路。
城主見事敗露,竟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嘴角溢出黑血:“影衛無處不在,你殺不盡的……”
料理完望月城的事,周硯捧著賬冊要去京城告狀。王小虎將鎮魔劍的一縷青光注入他的筆桿:“遇危險時,這筆能護你周全。”他望著玉簡上京城的紅點,那里是所有線索的終點,“我們也該去京城了。”
離開望月城那日,百姓夾道相送。布莊老板的遺孀抱著孩子,往王小虎行囊里塞了包曬干的桂花:“先生說桂花能安神,路上帶著吧。”
蘇輕晚看著行囊里的桂花,又看了看王小虎腰間的鎮魔劍,輕聲道:“你覺不覺得,這一路我們救的人,其實也在幫我們?”
王小虎想起阿蠻的凝魂花,石青的玉簡,周硯的筆記,忽然笑了:“南宮師叔說,劍道不止于劍,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前路往京城延伸,官道上的馬車越來越多,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規律的聲響。鎮魔劍在鞘中輕鳴,仿佛已嗅到京城的風雨——那里有更大的陰謀,更險的殺局,卻也有更多等待被照亮的暗處。
而他手中的劍,心中的道,正隨著這一路的風雪,愈發清晰。
離中秋尚有一月,京城的氣氛已悄然緊繃。朱雀大街上車馬絡繹,官宦人家的馬車用錦緞遮得嚴實,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里,總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促。王小虎與蘇輕晚找了家臨街的客棧住下,窗外正對著太尉府的后墻——那墻高丈余,爬滿青藤,藤葉間隱約能看見巡衛的刀光。
“趙太尉掌管禁軍,府里私衛比皇城的御林軍還多。”蘇輕晚鋪開從望月城帶的賬冊,指尖點在“中秋獻禮”那一頁,“賬冊上說,他要在中秋家宴上,向陛下獻上‘鎮魂珠’,說是能保國泰民安,實則是用百個孩童的魂魄煉制的邪物,與魔尊當年的‘攝魂術’如出一轍。”
王小虎摩挲著鎮魔劍的劍柄,劍身上的龍紋似有感應,泛著淡淡的青光:“那些孩童,多半被藏在府里。”他想起昨夜潛入太尉府時,在后花園的假山后聽到的哭啼——微弱得像蚊蚋,卻刺得人耳膜生疼。
正說著,樓下傳來喧嘩。只見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被兩個官差按在地上,漢子懷里緊緊抱著個布偶,布偶的衣角沾著血跡:“我女兒明明被你們帶進太尉府了!你們說府里缺個繡娘,怎么進去就沒消息了?”
官差一腳踹在他胸口:“胡說八道!太尉府是什么地方,豈容你撒野?”旁邊的掌柜連忙上來打圓場,塞了碎銀子給官差,低聲勸道:“王二哥,你就別鬧了,前陣子張屠戶的兒子、李裁縫的閨女,不都這樣沒了嗎?誰不知道太尉府的門,進去就出不來……”
漢子的哭聲像鈍刀割肉,王小虎捏緊了劍鞘。入夜后,他再次潛入太尉府,這次蘇輕晚以琵琶音引開巡邏的私衛,他則直奔后花園。假山后的石壁上,果然有個隱蔽的暗門,門環是猙獰的狼頭形狀——與黑風谷、斷云城的印記同源。
暗門后是條潮濕的地道,兩側的火把舔著巖壁,映出墻上斑駁的血跡。走了約莫半柱香,前方傳來鐵門撞擊的聲響,伴隨著孩童的啜泣。王小虎屏住呼吸,貼在門后聽著,里面傳來個陰惻惻的聲音:“時辰差不多了,把這十個帶去煉魂池,趙大人等著用新鮮魂魄祭珠呢。”
他猛地推門而入,只見十幾個孩童被關在鐵籠里,最小的才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都嚇得縮在角落。幾個穿黑衣的影衛正打開籠門,手里的鎖鏈拖著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又是你這攪事的小子!”為首的影衛認出了王小虎,揮刀便砍。鎮魔劍應聲出鞘,青光如瀑布傾瀉,那些影衛手中的兵器瞬間被震碎,身上的黑衣裂開,露出底下刻滿狼頭的皮膚——竟是比黑石衛更精純的魔尊余黨。
“鎮魂珠在哪?”王小虎劍尖抵住影衛的咽喉,青光逼得對方魔氣翻涌。影衛獰笑著吐血:“晚了……珠已成,只待中秋獻祭,屆時陛下一死,天下就是我們魔尊殿的了!”
話音未落,地道深處突然傳來巨響,整個通道都在搖晃。蘇輕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虎,快走!他們引爆了火藥,想把地道封死!”
王小虎一劍劈開鐵籠的鎖,抱起最小的孩童:“跟我走!”孩子們嚇得腿都軟了,最大的那個男孩卻抹了把眼淚,拉起身邊的同伴:“我爹說,遇到能救我們的人,不能怕死!”
一行人沿著地道狂奔,身后的火光越來越近。蘇輕晚的琵琶音化作屏障,擋住墜落的碎石,弦線卻因過度催動而崩斷了兩根。跑出暗門的剎那,整個地道轟然坍塌,王小虎轉身揮劍,青光將追來的影衛與落石一同攔下,掌心卻被震出了血。
將孩子們送到城外的破廟安置好,最大的男孩突然從懷里掏出塊玉佩,玉佩上刻著“趙”字:“這是我在影衛身上撿的,我聽他們說,中秋那天,會有個戴青銅面具的人來取鎮魂珠,那人是……是魔尊殿的‘少主’。”
王小虎心頭一震——南宮皖曾說過,魔尊死后,其心脈被煉成“魔核”,藏在一個神秘少主體內,若讓少主得到鎮魂珠,魔核便會覺醒,重現當年魔尊之威。
中秋前夜,京城里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賞月。王小虎與蘇輕晚卻混在送菜的隊伍里,再次潛入太尉府。府里的正堂燈火通明,趙太尉正對著個黑檀木盒子跪拜,盒子里隱約透出紅光——正是鎮魂珠。
“少主,時辰快到了,老臣已按您的吩咐,在月餅里下了‘蝕心散’,屆時百官與陛下都會……”趙太尉的話沒說完,就被個冰冷的聲音打斷:“廢物,若不是看在你還有點用,早在望月城就該把你煉成骨殖了。”
屏風后走出個穿紫袍的少年,臉上戴著青銅面具,面具上的狼頭與祠堂里的黑石如出一轍。他走到盒子前,伸手去拿鎮魂珠,指尖剛觸到珠子,整個人突然一震,面具下的嘴角溢出黑血。
“怎么回事?”趙太尉驚呼。
少年猛地轉頭,面具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蒼白的臉——竟是阿蠻!
“是你?”王小虎失聲喊道。他終于明白,那日阿蠻塞給他的凝魂花里,混著些微的“鎖魂草”粉末,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阿蠻,讓他不知不覺成了魔尊少主的“容器”。
阿蠻的眼神在清明與混沌間掙扎,他死死攥著鎮魂珠,指甲掐進掌心:“恩公……殺了我……珠里有爹的魂魄……不能讓它……”
話未說完,他體內的魔核突然爆發,紫袍被黑氣撐裂,露出胸口跳動的黑色心臟。趙太尉見狀,竟掏出匕首刺向阿蠻:“少主失控了!取他的心,還能補救!”
王小虎揮劍擋開匕首,鎮魔劍的青光溫柔地包裹住阿蠻:“石青長老的魂魄在珠里,我能救你!”他想起歐冶老說的“劍魄能凈化魔氣”,便將眉心印記的力量盡數注入劍身,青光順著阿蠻的指尖,緩緩滲入他體內。
鎮魂珠在青光中裂開,一道虛影從里面飄出,正是石青長老。他望著痛苦的阿蠻,又看了看王小虎,虛影漸漸化作點點星光,融入青光之中:“輕晚,護住小虎……”
蘇輕晚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拔下崩斷的琵琶弦,以指代弦,彈出石青長老當年最喜歡的《歸雁曲》。弦音如清泉,洗去了阿蠻眼中的戾氣,也讓王小虎的青光愈發純粹。
“爹……”阿蠻在青光中閉上眼,胸口的魔核漸漸消散,鎮魂珠徹底化作飛灰。
趙太尉見大勢已去,竟想從密道逃跑,卻被趕來看熱鬧的周硯堵住——周硯帶著望月城的賬冊,聯合了幾位正直的御史,早已在府外布下天羅地網。
中秋的月亮升起來時,太尉府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王小虎抱著昏迷的阿蠻走出府門,蘇輕晚背著斷弦的琵琶跟在身后,周硯正指揮著官差清點罪證,孩子們的笑聲從遠處的破廟傳來,混著桂花香,格外清亮。
“石青長老說的‘歸雁’,原來是這個意思。”蘇輕晚望著天邊的圓月,弦斷的琵琶竟發出了柔和的共鳴。
王小虎低頭看著懷里的阿蠻,他手腕上的銀鐲與石青長老的那只,在月光下泛著同樣的光。他知道,這不是結束——玉簡上還有三十多個紅點,魔尊的余黨或許還在暗處,但他不再迷茫。
因為他終于懂得,所謂劍道,從來不是一個人獨行。是蘇輕晚的琵琶,是石青的堅守,是周硯的筆墨,是孩子們的笑臉,是所有在黑暗中舉著微光的人,共同匯成的星河。
鎮魔劍在鞘中輕輕嗡鳴,像是在應和著這中秋的月色。前路漫漫,卻已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