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幾乎可以預見,當他把這份東西交上去后,他們這位老板那張本就冰冷的臉,會瞬間凍結成西伯利亞的萬年冰川。
他深吸一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將那張紙,輕輕地,放在了顧承頤的辦公桌上。
“顧工……這是,顧夫人派人送來的。”
他用了“顧夫人”這個稱呼,希望能稍微緩沖一下老板的怒火。
顧承頤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一串復雜得讓人眼花繚亂的代碼上移開,落在了那張紙上。
他拿了起來。
辦公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小張低著頭,連呼吸都放輕了,悄悄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老板的表情。
沒有。
沒有預想中的暴怒。
沒有冰冷的質問。
顧承頤只是看著那張紙,看得極其認真,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下去。
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小張卻敏銳地察覺到,他那雙總是盛著冰霜的墨眸,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的湖面,蕩開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當他的目光,落到最后那個清雋有力的簽名“孟聽雨”上時。
他那總是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竟然,微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
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像一個錯覺。
但他眼底那份被暖陽融化的冰層,卻是真實存在的。
他將那張寫滿了“霸王條款”的紙,仔細地,對折好,放進了自己上衣最貼近心臟的內側口袋里。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已經快要石化的小張。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簡短。
“知道了?!?/p>
“以后,我的所有日程,都以這份為準?!?/p>
一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枯木逢春,讓冰河解凍。
對于顧承頤而言,這一個月,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重塑。
清晨的薄光穿透庭院里的霧氣,灑在那個挺拔的身影上。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靠輪椅代步,連站立都帶著一絲搖搖欲墜感的病弱男人。
那一身寬松的練功服,此刻被他流暢而結實的肌肉線條撐起,勾勒出寬闊的肩膀與勁瘦的腰身。
他常年不見血色的薄唇,如今透著一抹自然的紅潤,像是被初雪洗過的紅梅。
過去那種常年不見日光的冷白膚色,也被一層健康的、淡淡的光澤所取代,皮膚之下,是奔騰流淌的鮮活氣血。
整個人,仿佛一柄被淬煉了千百次的絕世名劍,褪去了表面的銹跡,露出了內里寒光凜凜的鋒芒。
那股縈繞在他身上數年,幾乎與他融為一體的虛弱感、病氣,被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而磅礴的力量感。
孟聽雨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他收了太極的最后一個式子。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沉穩有力,再沒有初學時的半分僵硬。
隨著他一口悠長的濁氣吐出,一團白霧在他面前凝而不散,宛如實質。
這是內家功夫練到一定火候,氣血充盈到極致的表現。
顧承頤睜開眼,那雙深邃的墨眸,在晨光中亮得驚人。
他看到了廊下的孟聽雨,朝她走了過來。
他的步履穩健,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堅實,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孟聽雨伸出手,自然地搭上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溫潤,輕輕覆在他的寸口脈上。
閉上眼。
指下,傳來的不再是過去那種沉、細、澀,幾不可聞的敗脈。
那是一股強勁、飽滿、節律分明的脈動。
如同萬馬奔騰,又似擂鼓震天。
他的脈搏充滿了生命力,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向她宣告,這具曾經衰敗的身體,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恢復、甚至超越從前的巔峰。
五臟六腑的機能,在靈泉與藥膳的雙重作用下,被徹底激活。
那些盤踞多年的沉疴,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陽,正在被一點點清除、融化。
孟聽雨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驕傲與滿足。
這是她的作品。
是她親手,將一尊瀕臨破碎的玉器,重新淬煉成了無價之寶。
她松開手,抬眸看向他。
“很好?!?/p>
她的夸獎,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顧承頤卻從她那雙平靜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絲滿意的微光。
這比世界上任何贊美,都讓他感到愉悅。
他低頭,看著她。
晨光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白皙的臉上,神情專注而寧靜。
他忽然伸出手,將她額前一縷被晨風吹亂的碎發,輕輕撥到耳后。
他的指尖帶著練功后的灼熱溫度,觸碰到她微涼的肌膚。
孟聽雨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
顧承頤的動作頓住,然后,緩緩收回了手。
他的眼底,劃過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懊惱。
氣氛,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爸爸!媽媽!”
一聲清脆的、帶著奶香的呼喚,打破了這片刻的安靜。
念念像一只快樂的小蝴蝶,從屋里跑了出來,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小裙子,頭發扎成兩個可愛的小揪揪。
她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撲向了顧承頤。
顧承頤的眼神瞬間融化。
他彎腰,雙臂一展,輕松地將那個小小的身體撈進懷里。
然后,他手臂微微用力,一個平穩的舉重若輕的動作,就將念念舉過了頭頂。
“哇!飛高高!”
念念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小小的身體在半空中,咯咯地笑個不停,清脆的笑聲像一串銀鈴,灑滿了整個聽雨小筑的庭院。
“爸爸好厲害!”
顧承頤舉著女兒,仰頭看著她在晨光中那張燦爛的笑臉,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也漾開了一抹極淡、卻真實無比的笑意。
那是純粹的,屬于一個父親的,溫柔的笑。
他穩穩地將女兒放下,讓她穩穩地坐在自己的臂彎里。
“還要騎大馬!”
念念摟著他的脖子,奶聲奶氣地撒嬌。
“好?!?/p>
顧承頤毫不猶豫地應允。
他蹲下身,讓念念熟練地爬上他的后背,然后穩穩地站起身,馱著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慢跑起來。
“駕!駕!我的馬兒快快跑!”
父女倆的笑聲,在庭院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