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的眼睛微微轉(zhuǎn)動,順著楊帆的話說下去,道:“所以,因為銅礦少,導(dǎo)致我大明的新鑄造銅幣不足,這民間的銅錢就越來越古舊,可是,這又有什么問題?”
問題大了!
楊帆耐心地說道:“貨幣對于國家來說極為重要,我中原大地本身就確少金銀銅礦,如今大明發(fā)現(xiàn)的銀礦很少,贛礦枯竭,若是不能找到新的銅礦,則未來貨幣必定短缺,國庫沒有錢,怎么辦?”
王圖、紀綱都是武人,哪里懂什么經(jīng)濟、貨幣?在場之人里面只有楊士奇隱隱聽懂了楊帆的意思。
紀綱下意識地說道:“若是國庫沒有錢,只要發(fā)印寶鈔不就好了?何愁沒有錢?”
楊帆笑了笑,輕聲解釋道:“空印寶鈔只會讓寶鈔的價值降低,也就是‘貶值’,不能長久。”
楊士奇沉吟片刻,說道:“大人,您是說,我大明需要開新的銅礦,運回來鑄造銅板?在下聽說,高麗省有銅礦,或可代替贛礦。”
楊士奇話音未落,楊帆揮揮手,道:“高麗省山高路遠,就算走海路也要許久,何況高麗的銅礦根本無法代替贛礦。”
楊士奇傻眼了,不清楚楊帆為何對高麗省的銅礦儲量如此清楚,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楊帆之所以如此清楚,乃是因為在歷史上贛礦于宋、元的時候被開采完畢枯竭,后來有明一朝一直缺少銅礦,到了大明嘉靖時期,嘉靖皇帝甚至派遣了礦監(jiān)前往朝鮮,就是為了提高銅礦產(chǎn)量。
楊士奇硬著頭皮,說道:“那……大人認為該如何做,才能解決銅礦凋敝之情況?”
楊帆隨手往西南方向指了指,道:“簡單,平麓川,將麓川之領(lǐng)土納入我大明麾下,麓川的銅礦可夠我大明用上五百年!”
啊?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楊帆竟然要打麓川,大明與麓川王朝的瓜葛還要從前元說起。
元末天下大亂,麓川王朝趁機擺脫了前元的統(tǒng)治自立,逐漸發(fā)展壯大。
洪武十四年,傅友德、藍玉、沐英奉朱元璋之命進軍云南,一舉平定云南。
麓川王朝被明軍震懾,選擇臣服,大明便設(shè)立了平緬宣慰司,任命思倫法為宣慰使。
思倫法死后,其子思行法接任宣慰使之職,然而麓川故地土司林立,大明并未真正掌控麓川。
楊士奇很是吃驚,道:“大人,麓川有銅礦?為何下官從未聽說過?您是從何而知的?”
我從史書上知道的!
楊帆在心里嘀咕一句,歷史上,宋元有贛礦,清有滇礦,偏大明夾在中間。
滇礦便是如今麓川所在之地,滇北有東川、大關(guān)、永善、宣威、鎮(zhèn)雄等州縣,滇西有永勝、麗江、云龍、順寧等,滇中則包括滇池與撫仙湖附近,皆有銅礦。
其中東川府所轄的銅礦產(chǎn)量最為巨大,占據(jù)了全省的百分之七十,這些銅被源源不斷送往鑄造局,鑄造成為銅錢,流入天下。
不過,楊帆當然不可能說自己從史書上看的,他心念一動,輕聲說道:“昔年本官曾經(jīng)派遣商隊,行遍天下尋找礦藏,有些去了倭國發(fā)現(xiàn)了銅礦,有些到了新大陸,帶回了土豆與玉米;
也有人到了麓川,發(fā)現(xiàn)了麓川擁有的大量銅礦,如今我大明已經(jīng)將安南并入版圖,這麓川所在之地,自然也可攻取。”
王圖握緊了拳頭,眼珠發(fā)亮道:“大人高瞻遠矚,居然那么久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銅礦,屬下佩服!”
王圖、紀綱自然是楊帆說什么他們就聽什么,但楊士奇這次卻不贊同楊帆的想法。
楊士奇沉吟片刻,說道:“大人,麓川地形復(fù)雜,山多水多,若要攻占恐怕難度不小,我大明爭瓦剌、韃靼,爭高麗、倭國,如今還有爭麓川,這……這征戰(zhàn)何時是個頭啊?”
楊士奇受楊帆大恩,是絕對的楊帆鐵桿支持者,連楊士奇都覺得此事不妥,可想而知未來推行戰(zhàn)略的時候會遇見何等阻礙。
楊帆倒是沒有生氣,問楊士奇道:“士奇覺得我大明如今國勢如何?”
楊士奇想也沒想,說道:“我大明國力蒸蒸日上,武功赫赫,威懾四方,如同初升之朝陽,光芒萬丈!”
楊帆微微頷首,又問道:“那士奇覺得我大明的國力上升,能持續(xù)多久?這巔峰又能持續(xù)多久?”
楊士奇微微一愣,有些猶豫地說道:“下官不敢妄言,想來大明應(yīng)國運昌盛,千秋萬代……”
楊帆揮揮手,說道:“你我私下里不必有顧慮,你不敢說我來替你說,如今我大明開國二十七年,陛下尚在,自然國力蒸蒸日上,但天下就沒有千秋萬代的王朝,有些事不趁著國力上升巔峰的時候去做,難道還要將事情交給后人?”
楊士奇是個沉穩(wěn)謹慎的人,他眉頭緊鎖,說道:“可是大人,征伐麓川只為了銅礦,收益比不上付出,這又何必呢?”
楊帆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道:“士奇,你要記住,有些不能只看眼前的收益與得失,平麓川,配合燕王殿下將麓川所轄之領(lǐng)地徹底歸入我大明麾下,于我大明,于我漢人,是千秋萬代的功業(yè)!”
楊帆可沒忘記當初與朱皇帝的計劃,那就是將大明的藩王全部封到大明本土之外。
從云南開始往麓川、安南,再擴展到整個東南亞,大明以及漢人,便占據(jù)了整個東亞最好的土地與海洋。
楊帆的聲音越發(fā)篤定,道:“若是能將那些土地全部并入大明,成為我大明之漢土,將來就算中原遭受離亂,我漢人也有從頭再來光復(fù)山河的機會!”
楊士奇望著楊帆,良久才苦笑道:“下官以為已經(jīng)足夠了解楊大人,沒想到下官還是淺薄了,您……竟然要考慮未來幾百年之后的事情,大人,就算有戰(zhàn)亂,我漢人自然是天下之主,有何擔憂?”
楊士奇不明白楊帆的擔憂,這一點就連跟隨楊帆多年的王圖與紀綱也不理解,但楊帆始終懷著憂慮,他擔心,擔心在三百年后,大明與漢人會重蹈覆轍,就如同歷史上那樣。
故楊帆不敢懈怠,將大明的藩王散出去,將大明的漢人散出去,在天下開枝散葉,才是最保險的。
楊士奇不理解楊帆的憂慮,但楊士奇為楊帆的雄圖偉略所折服,愿意幫楊帆推行這個宏大的計劃。
不過無論是楊帆還是楊士奇都想不到,征伐麓川的戰(zhàn)爭與吸收麓川土地,會持續(xù)三朝才最終塵埃落定,徹底將其變?yōu)闈h土。
洪武二十七年,七月中旬。
大明曹國公、征虜大將軍李景隆率領(lǐng)大明十二萬精銳,抵達廣武鎮(zhèn)。
漠北瓦剌嚴陣以待,派出了大量的眼線沿途盯著明軍,雙方亦有過兩次小規(guī)模的交鋒。
李景隆用兵這次格外謹慎,兩次小規(guī)模交鋒,都以瓦剌敗退而告終,一時間漠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七月下旬,捕魚兒海南,烏蘭烏德。
隨著瓦剌的不斷蠶食,韃靼舊有的草場與勢力范圍迅速丟失,如今不得不退到了烏蘭烏德。
夜風清寒,韃靼大汗鬼力赤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目光灼灼地望著前方。
在鬼力赤的兩側(cè),是韃靼太尉阿魯臺、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以及太傅左丞相也孫臺,還有幾十名刀斧手,就那么提著兵刃虎視眈眈地站在兩旁,都齊齊看向一個人——阿木爾。
阿木爾來到了烏蘭烏德,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促成瓦剌與韃靼的和談,一同對抗明軍。
阿木爾前腳剛邁入帳篷,前面就有兩個兵卒將長刀舉起來,攔在了阿木爾的面前。
面對雪亮的鋼刀,阿木爾面不改色,向里面的鬼力赤遙遙行禮,道:“鬼力赤大汗,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用刀兵來迎接我?”
韃靼太尉阿魯臺冷哼一聲,指著阿木爾道:“阿木爾,你們做了什么難道自己不知道?從杭愛山到土剌河,再到忽蘭忽失溫,你們搶了我們多少草場?現(xiàn)在還有臉來見大汗?”
阿木爾面對韃靼太尉阿魯臺的指責,微微一笑,道:“阿魯臺太尉,如果我們瓦剌與你韃靼境遇調(diào)換,難道你就不會讓大汗出兵,搶占我瓦剌的草場土地么?你我心知肚明,無論是誰都會那么做,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就是這草原上的規(guī)矩,也是上天的規(guī)矩!”
阿木爾三言兩語將阿魯臺給說得啞口無言,韃靼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獰笑一聲,道:“好一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阿木爾,現(xiàn)在你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吾等‘吃’了你,是不是也是強者為尊?”
馬兒哈咱話音落下,兩側(cè)的刀斧手齊齊舉起兵器,寒光閃閃,仿佛下一刻就要斬殺了阿木爾。
阿木爾見到這個陣勢,卻依舊能保持鎮(zhèn)定,道:“好啊,若是太師想要瓦剌與韃靼一起被明廷剿滅,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我,到時候我們一起滅亡!”
韃靼太傅左丞相也孫臺臉色極為難看,道:“阿木爾,你在威脅我們?李景隆帶著明軍是沖你們?nèi)サ模P(guān)我們什么事?”
阿木爾往前走了一步,脖子與長刀就在咫尺之間,他的眼睛直直看著鬼力赤。
“鬼力赤大汗,瓦剌與韃靼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兄弟之間有爭吵這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我們與大明是生死仇敵,去年大明出兵攻取韃靼,我們瓦剌也出了力,如今大明又來攻打瓦剌,他們要做什么?”
阿木爾伸出手,指著這帳篷里面的所有人,道。
“大明要徹底滅絕我們瓦剌與韃靼,將來我們就會如同遼東的女真人一樣,徹底消亡!唇亡齒寒的道理,鬼力赤大汗你應(yīng)該知道吧?若是大汗想要我們一起滅亡,那就殺了我阿木爾!”
阿木爾展現(xiàn)出一往無前的勇氣,迎著刀兵就往前走,他往前走那些刀斧手反而不敢上,只能一步步往后退,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鬼力赤。
鬼力赤一直保持著沉默,這沉默在這一刻終于被打破,他緩緩地站起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放肆!阿木爾先生是我鬼力赤的尊貴客人,來,上宴席!擺出酒肉!”
鬼力赤一句話,等于認同了阿木爾的觀點,愿意與阿木爾來商談結(jié)盟的事情。
鬼力赤不是傻子,他麾下的智囊團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明廷的真正目的,他今天擺出這種架勢,一來是為了給阿木爾下馬威,二來也是為了泄憤。
韃靼今年被瓦剌搶走了七八處草場,損失不小,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出。
宴席上,鬼力赤對阿木爾說道:“阿木爾先生,吾敬你是智者,所以有些話我就直說了,第一,我們韃靼不能白白幫忙,我們需要回報,這一點,佛家奴能做到么?”
阿木爾微微頷首,笑著說道:“自然,在下可以代替我家大汗承諾,事成之后會歸還今年您損失的草場,并且我們兩邊五年之內(nèi),不可互相攻伐。”
鬼力赤臉上的笑容更深,如今韃靼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五年時間已經(jīng)足夠鬼力赤休養(yǎng)生息了。
他點了點頭,道:“好!阿木爾先生快人快語,那么第二,我韃靼去年損失慘重,能出戰(zhàn)的人數(shù)有一萬人,這是我們的極限,所以明軍的主力還是要靠你們來擋住。”
阿木爾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這一萬人已經(jīng)是韃靼能匯聚的精銳極限,也是鬼力赤最后的老本了。
鬼力赤將最后的老本都掏了出來,足以看出鬼力赤的誠意,阿木爾也就說了實話。
“我家大汗說過,若鬼力赤大汗愿意派出萬人助戰(zhàn),那就是將我瓦剌當成了手足兄弟,對付明軍鬼力赤大汗可為奇兵,這明軍的主力就交給我瓦剌就好!”
鬼力赤與阿木爾的交談異常順利,雙方都獲得了想要的,在大明的壓力之下,打生打死的雙方不得不緊密地合作在一起。
當漠北風起云涌的時候,大明的中樞應(yīng)天城,同樣掀起了一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