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的長子李芳雨領(lǐng)著殘兵敗將逃亡耽羅，未來大明要從高麗省出兵倭國，耽羅必須先拿下來，而李芳遠隨明軍出兵耽羅，算一算時間，也該傳來消息了。
李芳遠恨極了李芳雨，當(dāng)初在高麗東京城，若不是李芳雨背叛，李芳遠焉能被俘虜？
楊帆握住了朱婉兒的纖手，笑著說道：“夫人能深明大義，我心甚慰。”
朱婉兒巧笑倩兮，問道：“慶順公主有了著落，那位慶慎公主呢？夫君可有安排？”
慶順公主、慶慎公主如今都在遼東，她們的父親王禑醉心于醫(yī)術(shù)，不問世事，就連兩個女兒的婚事，王禑都不張羅。
楊帆聞言，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道：“怎么沒有著落？瞿能前些日子還與我說了此事。”
瞿能？
朱婉兒眨了眨眼睛，道：“瞿將軍與慶慎公主何時認識的？他們果真有意？”
楊帆點了點頭，當(dāng)初明軍歸遼東，一路上王禑的親眷隨著一起返回遼東，瞿能正是當(dāng)初負責(zé)保護王禑親眷的人，一來二去就與高麗王王禑的親眷熟悉了。
瞿能出身將門，年少有為，精于騎兵戰(zhàn)法，是大明少壯派中最善于統(tǒng)御騎兵的將領(lǐng)，他與高麗的慶慎公主在一起，倒也門當(dāng)戶對，最重要的是人家情投意合。
楊帆笑了笑，說道：“此事要等除夕之后，待我們返回遼東再說，若是我短時間內(nèi)回不去，就讓青田公代為操持。”
朱婉兒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道：“夫君，母親說兄長初掌大權(quán)，少不得要自家人幫襯，若是他留你在京城，你會留下么？”
朱婉兒這一問，將楊帆給問住了，楊帆自然想要返回遼東，明年出兵平瓦剌，縱橫于漠北爭鋒慣了，楊帆不想在朝堂的漩渦中打轉(zhuǎn)，但形勢不由人。
他沉默了片刻，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殿下臨朝，且有的忙呢，今日我陪夫人去秦淮河畔走走吧。”
朱婉兒看出了楊帆的顧慮，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將話咽進了肚子里。
翌日，皇宮，奉天殿。
朱標這輩子站在奉天殿的時候太多，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緊張，手心里出了汗，他走上御階，站在了龍椅邊，御階之下文武百官山呼行禮。
望著百官的行禮，朱標有種異樣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成為皇帝的感覺，一人在上，萬人在下，手握大權(quán)的滋味著實不錯。
不過，更大的權(quán)力也意味著更大的責(zé)任，往日里這責(zé)任的大頭都由朱元璋擔(dān)著，如今全部壓在了朱標的肩頭，他覺得肩頭很沉重，壓地自己有些透不過氣。
待群臣行禮平身，便是每日的朝議，從戶部的官員考評，到明年南北的春耕，從衛(wèi)所的兵員增補，到各地的賦稅情況……
每一件能影響千人、萬人，乃至于十幾萬人的政策，都要拿出來商議，由朱標定奪。
有些朱標無法定奪的，還要稍后召集各殿大學(xué)士商議，可謂辛苦又繁瑣。
朝議持續(xù)了有一個多時辰，當(dāng)朱標露出疲態(tài)的時候，今日朝議的內(nèi)容終于告一段落。
之后便是大臣們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流程，一般這個時候都不會有人出來。
不過今日不同，文淵閣大學(xué)士宋訥站出來，高聲說道：“殿下，瓊州府請朝廷置‘瓊州市舶司’，此事請殿下拿個主意。”
是否設(shè)置瓊州市舶司這事，朱元璋還未生病前就商議過，不過沒有達成什么共識，沒想到今日宋訥又提出來。
朱標環(huán)視四周，道：“諸位大人都說說，有什么看法？”
謹身殿大學(xué)士楊伯成緩緩走出，說道：“殿下，臣認為如今的三個市舶司已經(jīng)足夠我大明開海貿(mào)，若再開瓊州府市舶司，只會徒增冗余，于海貿(mào)沒有什么增益。”
楊伯成話音落下，有一位官員站出來，道：“楊大人此言差矣，瓊州府位置得天獨厚，正適合開設(shè)市舶司，以瓊州府為中心，建設(shè)港口，會比泉州市舶司等更加便捷！”
楊伯成眉頭微皺，反駁道：“哦？瓊州府民生凋敝，怎能比得上泉州市舶司？劉大人，夸大其詞了吧？何況在瓊州府建設(shè)市舶司，如何監(jiān)督？如何審查？”
瓊州府實際上就是一海島，四處都能出海，楊伯成說瓊州府難在監(jiān)督、審查貨物也不假。
他們兩個起了頭，后續(xù)又有很多的官員參與爭論，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楊帆揣著手聽著他們的爭論，只覺得乏味，開瓊州府市舶司好不好？從大明的角度來說肯定是好的。
隨著安南成為大明的領(lǐng)土，未來的海洋貿(mào)易會越發(fā)地頻繁，大明獲得的賦稅也會大幅增加，但瓊州市舶司開設(shè)，會動搖一部分人的利益，自然會受到頗多的阻撓。
以楊伯成為例子，楊伯成乃是福建省建寧府人，泉州市舶司又恰好在福建，楊伯成的立場注定他不會讓瓊州市舶司來分割家鄉(xiāng)的利益。
其他官員也各有立場，當(dāng)然他們不會將心里話都講出來，嘴里的理由聽上去各個冠冕堂皇。
楊帆聽得昏昏欲睡，瞧了一眼龍椅旁的朱標，朱標眉頭緊鎖額頭上都生了汗。
往日，朱標沒站在朱元璋的位置上，還感覺不出來，可今日，當(dāng)他真正站在朱元璋的位置上，才明白什么是“知易行難”。
皇帝固然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但下面的大臣哪個不是人杰？要從這群人杰的口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還要從他們之中分辨出才能，并讓他們?nèi)吮M其用，何等艱難？
就這么爭論了兩刻鐘，朱標頭疼地揮揮手，道：“此事容本宮再想一想，暫且擱置，今日先退朝！”
瓊州市舶司的事情沒有定論，早朝散去后楊帆還未等出宮就被朱標身旁的內(nèi)官叫住，領(lǐng)著楊帆去了武英殿。
兩人漫步在殿內(nèi)，朱標心情有些煩躁，早朝的諸多事情一直縈繞在朱標的心頭，尤其是瓊州市舶司，他輕聲說道：“今日在朝堂上，商議瓊州府設(shè)立市舶司的事情，先生為何一言不發(fā)？”
聞言，楊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臣久未曾經(jīng)手政務(wù)，更不了解瓊州府，唯恐大放厥詞，耽誤大事。”
朱標笑了笑，道：“楊先生的才華本宮知曉，你我私下里又何必客套？說吧，你心中對此事究竟怎么看的。”
楊帆想了想，道：“殿下，臣說的是心里話，對于瓊州府當(dāng)?shù)匾约案浇Ｓ虻那闆r，臣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下判斷，不過臣認為，是否設(shè)立市舶司，不是根本，也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朱標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說道：“楊先生繼續(xù)說，這當(dāng)務(wù)之急又是什么？”
楊帆輕聲說道：“走私！未來我大明的海貿(mào)必定發(fā)展迅速，屆時會有大量的民間商船走私，這些走私活動會讓地方的勢力迅速膨脹、崛起，削弱我大明海貿(mào)的收入，甚至有一日……”
朱標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楊帆，道：“甚至有一日會怎么樣？”
楊帆嘆了口氣，道：“甚至有一日，當(dāng)這些勢力的觸手伸進了朝堂，會糾集力量，斷了大明的海貿(mào)，將所有利益全部侵吞到自己手中，到時候朝廷的財政會出大問題。”
朱標的眸子里爆發(fā)出精光，喝道：“他們敢！”朱標太清楚財政對于大明意味著什么，一旦財政崩潰，國家還怎么運轉(zhuǎn)？
楊帆理解朱標的憤怒，于是慢條斯理地說道：“殿下，我大明開國才二十六年，他們當(dāng)然不敢，但如果走私不想辦法遏制，臣所說的事情早晚會出現(xiàn)，或許在五十年后，或許在百年后，到那個時候陛下、殿下，還有臣等都不會在世上了。”
朱標聽聞這話，不禁上下打量著楊帆，道：“楊先生對此事已經(jīng)考慮許久，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對的方法？”
楊帆微微一笑，從衣袖中取出一封奏疏，道：“殿下圣明，臣與遼東承宣布政使司都事楊寓曾經(jīng)就此事商議過多次，并寫成奏疏，請殿下過目。”
楊帆這封奏疏的內(nèi)容，整體就是楊士奇當(dāng)時提出的“朝廷為主，商賈為輔”的政策。
通過官家商船行商，帶上商賈的商船，讓商賈有利可圖，并與官家的商船利益綁定，其核心其實就是“讓利與分配”，再對私下的走私予以嚴厲的懲罰，來打擊走私行為。
當(dāng)然，在此基礎(chǔ)上，楊帆與楊士奇還認為應(yīng)當(dāng)建立監(jiān)督海貿(mào)的機構(gòu)，防止當(dāng)?shù)氐氖胁八景l(fā)生腐敗與官商勾結(jié)的情況，侵吞朝廷的收益與稅銀。
洋洋灑灑快上萬字的奏疏，里面方方面面全都提到了，看得朱標連連點頭。
楊帆繼續(xù)說道：“殿下，多年前臣曾經(jīng)前往泉州府晉江縣為官，那時候就曾見識過泉州府的官官相護，三大市舶司這樣的事情一定不少，所以為了為將來海貿(mào)打下基礎(chǔ)，整治市舶司，重塑沿海的海貿(mào)格局，是一定要做的，否則等到將來再做，會艱難數(shù)倍！”
朱標愛不釋手地捧著奏折，頗有些埋怨地說道：“楊先生有奏疏，為何不在朝堂上獻出來？反而讓諸位大人爭論了那么久？”
楊帆無奈地笑了笑，問道：“殿下覺得這一封洋洋灑灑的奏疏，就能說服那些反對的官員么？殿下，他們有的是反駁的理由，耍嘴皮子誰能耍地過他們？”
朱標想了想，也笑了，因為楊帆說得對，朝廷的文官能將黑的說成白的，這本事朱標見了太多了，他合上奏疏，背著手來回踱步，道：“那以楊先生看，要怎么才能推行此事？”
楊帆指了指南邊，道：“需要一個由頭，派人前往三大市舶司以及沿海，搜集證據(jù)，最好再由百姓入京告狀，或者由當(dāng)?shù)氐墓賳T上書請愿糾察市舶司與走私，如此殿下才能順水推舟開啟真正的調(diào)查。”
常言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水，這百姓產(chǎn)生的民意，有時候就是一柄劍。
朱標不是朱元璋，朱元璋如果想要調(diào)查，那是一句話的事情，誰敢攔著？但朱標想要調(diào)查，那群官員肯定不會輕易松口，尤其是與沿海有利益勾連的大臣。
朱標的身上輕松了不少，對楊帆說道：“明日楊先生帶著楊士奇入宮，本宮想要見一見他。”
楊帆何等聰明？一聽就明白了朱標的意思，朱標這是要重用楊士奇了。
楊帆輕聲說道：“臣遵命，士奇為人謹慎、踏實，才學(xué)不俗，若是派往南邊調(diào)查市舶司與走私之事，是個不錯的人選。”
楊士奇在遼東，以及隨軍的時候當(dāng)差表現(xiàn)得很是出色，如今終于等到了機會，再進一步。
朱標微微頷首，道：“前往南邊調(diào)查雖是私下調(diào)查，但危險少不了，就讓蔣瓛挑選錦衣衛(wèi)中的好手，隨行保護楊士奇，不過還要等本宮見過他本人再說。”
楊士奇困頓了好多年，終于迎來了一個好機會，楊帆打心眼里為楊士奇高興，這位未來大明王朝的內(nèi)閣首輔，必定會成為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在楊士奇困頓的時候，拉了楊士奇一把的楊帆，也會成為楊士奇一輩子的恩人。
當(dāng)楊帆離開皇宮，將這個消息告訴楊士奇的時候，楊士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過是遼東一小小的七品都事，居然能獲得面見太子的機會？
更令楊士奇驚訝的是，太子殿下要將一樁重要的差事交給他，只要楊士奇辦得好，從此之后，他就能一飛沖天，躋身于朝堂上。
楊士奇對楊帆的感恩戴德自不必說，為了面見朱標，他更是激動的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不過楊士奇不會想到，在第二日，一場由國子監(jiān)掀起的風(fēng)波，將席卷應(yīng)天，將矛頭對準了剛剛凱旋而歸的梁國公藍玉與長安侯楊帆。
洪武二十七年，一月上旬，應(yīng)天。
隨著除夕臨近，應(yīng)天城越發(fā)熱鬧，當(dāng)曙光劃破黑暗，應(yīng)天城再度變得生動鮮活起來。
忙于生計的小販早早出攤叫賣，街道上早起的百姓川流不息，一駕馬車緩緩地穿行于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