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俺答知道,這歡呼聲中,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
打來孫臉上笑容不變,表情陰鷙。
他悄悄退到人群后方,對身旁心腹低語。
“傳信給留守的部隊,準備隨時行動。俺答若敗,土默川就是我們的了。”
心腹領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俺答似有所覺,回頭望去,卻只看見漫天飛雪。
他摸了摸仍在隱隱作痛的后背,警鈴大作。
“傳令全軍。
“他厲聲喝道。
“即刻拔營,直趨得勝堡!”
而在邊關,楊帆勒住戰馬,瞇眼望向遠處那座孤零零的堡壘。
得勝堡的輪廓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單薄,城墻上的旌旗獵獵作響。
“將軍,探馬來報,韃靼前鋒已至三十里外。”
副將李文進策馬靠近,聲音壓得很低。
“約莫五千騎兵,看裝束是俺答的親衛。”
楊帆點點頭。
他身后是三百名火槍兵,這是他從系統那里得到的最強底牌。
這些士兵身著統一制式的輕甲,每人配備一支精良火銃,腰間掛著火藥囊和鉛彈袋。
“文進,你覺得我們勝算幾何?”
楊帆突然問道。
李文進苦笑。
“將軍明知故問。按常理,三百對五千,無異于以卵擊石。但...”
他回頭看了眼那些沉默的火槍兵。
“有這些火器在手,或許能創造奇跡。”
楊帆嘴角微揚。
“不是或許,而是一定。”
他抬手向得勝堡。
“那堡壘在戰術上毫無價值,但你知道為何每次韃靼入寇,都要先攻打得勝堡嗎?”
“屬下愚鈍。”
“因為名字。”
楊帆眼神銳利。
“'得勝'二字,對韃靼人而言是恥辱,對我們則是心理防線。一旦此堡被破,邊關將士的士氣就會崩潰。”
他猛地一夾馬腹,戰馬向前小跑幾步。
“傳令下去,全軍前進至得勝堡前一里處列陣。我要讓俺答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得勝'!”
當楊帆的部隊在預定位置完成布陣時,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揚起漫天塵土。
“火槍兵,三段式列陣!”
楊帆高聲下令。
三百名火槍兵迅速分成三排,前排蹲下,中排半蹲,后排站立。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顯然經過嚴格訓練。
每名士兵都冷靜地裝填彈藥,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
李文進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將軍,是否先派使者?”
“不必。”
楊帆冷笑。
“先讓他們見識見識火器的威力,再談不遲。”
韃靼騎兵在距離明軍陣前約兩百步處停下。
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將領,頭戴貂皮帽,身披鐵甲,正是韃靼首領俺答。
“明將何人?報上名來!”
俺答用生硬的漢語喊道,聲音粗獷如雷。
楊帆策馬向前幾步,不卑不亢。
“大明游擊將軍楊帆,在此恭候多時。”
俺答哈哈大笑。
“區區三百人,也敢攔我五千鐵騎?明國無人了嗎?”
楊帆不為所動。
“將軍遠道而來,不如先看看我大明的新式武器,再決定是否開戰如何?”
不等俺答回應,楊帆高舉右手。
“火槍兵,預備!”
三百支火銃同時抬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韃靼騎兵。
俺答眉頭一皺,顯然從未見過如此整齊的火器陣列。
“放!”
“砰砰砰。”
第一排百支火銃齊射,白煙騰起,鉛彈如雨點般飛向韃靼軍陣前五十步處的一排木靶。
那些木靶被打得千瘡百孔,木屑四濺。
俺答的戰馬受驚,前蹄揚起,被他用力勒住。
他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鎮定。
“雕蟲小技!我草原勇士豈會懼怕這些...”
“第二排,放!”
又是一輪齊射,這次子彈落點更近,離韃靼前鋒僅有三十步。
地面上被打出無數小坑,塵土飛揚。
韃靼軍中開始出現騷動。
這些草原勇士可以面無懼色地面對刀劍弓箭,但對這種從未見過的密集火器攻擊,本能地感到不安。
楊帆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第三排,放!”
最后一輪射擊幾乎貼著韃靼人的鼻子飛過,幾匹戰馬驚得嘶鳴后退。
俺答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抬手示意全軍安靜。
“楊將軍。”
俺答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你這是何意?”
楊帆面帶笑意。
“只是想告訴將軍,時代變了。火器之威,非血肉之軀可擋。我三百火槍兵若全力開火,將軍這五千鐵騎,恐怕要折損大半。”
俺答若有所思。
“你在威脅我?”
“非也。”
楊帆搖頭。
“我是在給將軍一個更好的選擇。”
他揮手示意火槍兵退后,自己獨自策馬向前。
“將軍每年犯邊,不過是為了糧食鐵器。我有一策,可讓草原部族不再忍饑挨餓,大明邊境也能永享太平。”
俺答冷笑。
“說得好聽!你們漢人何時真心對待過我們草原人?”
“所以我要改變這一切。”
楊帆從懷中取出一卷絹布。
“這是我擬定的'一攬子條約',請將軍過目。”
俺答狐疑地接過絹布,展開細看。隨著閱讀,他的表情從懷疑逐漸變為震驚。
“永久互市?解除鐵器禁運?”
俺答難以置信地抬頭。
“你當真能做主?”
楊帆自信地點頭。
“不僅如此,我還提議推進'板升計劃',擴大漢人在草原的定居點規模。漢人擅長農耕手工業,草原人精于畜牧,兩者結合,豈不美哉?”
俺答陷入沉思。作為草原領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草原部族的困境。
每年南下搶掠實屬無奈,若有穩定貿易渠道,誰愿意拿族人性命冒險?
“你的提議...”
俺答道。
“很有誘惑力。但你怎么保證明國朝廷會同意?據我所知,你們那個皇帝可不好說話。”
楊帆眼中精光一閃。
“這就是我的問題了。將軍只需考慮,是要繼續兩敗俱傷的戰爭,還是嘗試一種新的共存方式?”
俺答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我需要時間考慮。”
“當然。”
楊帆拱手。
“三日后,我在此恭候將軍答復。在此期間,我軍不會主動進攻,也請將軍約束部下,勿要騷擾邊民。”
俺答哼了一聲,調轉馬頭。
“撤!”
看著韃靼大軍退去,李文進長舒一口氣。
“將軍,他們真的會同意嗎?”
楊帆望著遠去的煙塵。
“會的。因為這是雙贏的選擇。”
他轉身對部隊下令。
“全軍撤回得勝堡休整,加強警戒。”
當夜,得勝堡內燈火通明。
楊帆在簡陋的指揮所內伏案疾書,完善他的”板升計劃”細節。
系統提供的數據在他腦海中清晰呈現。
目前草原上約有三十萬漢人僑民,主要分布在幾個大型板升中。
如果計劃順利,五年內這個數字可以增長到兩百萬...
“將軍,還沒休息?”
李文進端著熱茶走進來。
楊帆抬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有些細節需要完善。”
他接過茶碗。
“文進,你覺得'板升計劃'最大的阻力會來自哪里?”
李文進思索片刻。
“嚴黨肯定會反對。他們一向主張對草原采取強硬政策,任何懷柔之舉都會被扣上'通敵'的帽子。”
“不錯。”
楊帆冷笑。
“所以我需要包裝這個計劃,讓它看起來像是'以商制夷'的策略。表面上是我們用經濟手段控制草原,實際上則是促進融合。”
李文進皺眉。
“但皇上那里...”
“嘉靖不喜歡戰爭,只在乎他的修仙和朝局平衡。”
楊帆胸有成竹。
“只要我們能證明這個計劃既省錢又有效,他不會反對。關鍵在于如何應對嚴黨的攻訐。”
另一邊,玉熙宮內。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
呂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聲音壓得極低。
嘉靖沒有回頭,只是搖頭。
“朕睡不著。宣大的消息,讓朕如坐針氈。”
呂芳不敢接話,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皇上此刻心中所想,必是今日朝會上嚴嵩父子的囂張氣焰。
“呂芳,你說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還是他嚴家的天下?”
嘉靖突然轉身,眼中寒光乍現。
呂芳慌忙跪下。
“陛下息怒!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嚴閣老不過是...”
“夠了!”
嘉靖一揮袖袍。
“連你也學會這套虛與委蛇的說辭了?今日朝堂之上,嚴世蕃那廝竟敢直視朕的眼睛說話,而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出聲!”
燭火噼啪作響,映得嘉靖的臉色更加陰沉。
他踱步到御案前,看著案上那份楊帆的奏折。
“楊帆說,大明已到了治亂循環的節點。官族獨尊,百姓困苦,若不行重典治官族,朱家江山危矣。”
嘉靖冷笑一聲。
“朕當初只當他是危言聳聽,如今看來...”
呂芳額頭滲出冷汗,不敢抬頭。
他知道皇上口中的”楊帆”是誰。
那個因直言進諫被貶到邊疆的小御史,如今卻在宣大立下奇功。
“陛下,老奴有密報呈上。”
呂芳小心地轉移話題,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嘉靖眉頭一挑。
“胡宗憲的信?”
“正是。胡總督認為,與俺答可談和。”
嘉靖接過信函,拆開細讀。
“胡愛卿確有韜略。他說俺答此次南下,實因部落內部紛爭,需轉移矛盾。若能給予些許好處,未必不能退兵。”
呂芳見皇上神色稍霽,連忙附和。
“老奴也覺得談和可行。畢竟大戰一起,生靈涂炭...”
“但如何談?以何條件談?”
嘉靖突然打斷,目光如炬。
“朝中可有其他人上奏?”
呂芳連忙從懷中取出另一份奏折。
“兵部楊大人也有密奏。”
“楊博?”
嘉靖來了興趣。
“念來聽聽。”
“臣楊博謹奏:臣已選派精銳八千,由李成梁統帥,隨時可突襲土默川。然臣以為,俺答雖有遠圖,但近慮更多,其起兵似有不得已之處...”
嘉靖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楊博說俺答有不得已之處?”
“是。楊大人認為,俺答內部權力斗爭激烈,此次南下實為轉移內部矛盾。他擔心大戰會誤國事,建議先期出兵土默川,迫使俺答退兵議和,同時讓大明內政得以從容安排。”
嘉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楊博不愧是嚴世蕃口中的天下三大奇才之一。這招'圍魏救趙'用得妙。”
呂芳小心觀察著皇上的表情。
“老奴愚鈍,楊大人奏折中有些話含糊其辭...”
“他不是含糊,是謹慎。”
嘉靖冷笑。
“如今朝中,誰不是明哲保身?繼續說。”
呂芳繼續念道。
“胡總督還提到,宣大告急恐引發江南四省不安,尤其是縉紳和儒林中已有流言蜚語...”
“什么流言?”
嘉靖眼神驟然銳利。
“說...說陛下寵信奸佞,導致邊關告急...”
呂芳聲音越來越小。
嘉靖猛地拍案而起。
“好一個嚴嵩!竟敢在江南散布這等謠言!”
呂芳嚇得跪伏在地。
“陛下息怒!胡總督在奏折中說,這些流言可能導致士民歧途,建議和談優于作戰。他擔心一旦戰事不利,縉紳和儒林會鼓噪動搖...”
嘉靖在殿中來回踱步,龍袍下擺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曳不定。良久,他停下腳步,聲音低沉。
“呂芳,你覺得胡宗憲所言如何?”
呂芳謹慎地回答。
“老奴以為,流言確實可怕。當年三監之亂,賢明如管叔也被流言所誤...”
“但你不明白,嚴嵩為何能讓縉紳和儒生跟隨他逼宮,對嗎?”
嘉靖表情譏諷。
呂芳茫然搖頭。
“因為這些人的田產、商鋪、科舉門路,全系于嚴家一門!”
嘉靖聲音冰冷。
“朕若變法,觸動的是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寧可國家危亡,也不愿失去半分特權!”
呂芳恍然大悟。
“難怪嚴閣老能...”
“能什么?能架空朕?”
嘉靖突然大笑,笑聲中卻無半分歡愉。
“呂芳,你替朕好好看著,這滿朝文武,誰是忠臣,誰是奸佞!”
“老奴遵旨。”
呂芳深深叩首,猶豫片刻又道。
“依老奴淺見,黃忠、胡宗憲當屬忠臣,徐階勉強算一個,至于張居正...”
“張居正?”
嘉靖挑眉,踱步到窗前,望著外面飄落的雪花。
“他頂多算半個忠臣。”
呂芳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