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平安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楊帆,他算是見識到了親軍都尉府的厲害,對親軍都尉府審問囚犯的手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更不想去嘗試。
平安自問,若是他站在馮德龍的位置上,也是扛不住楊帆這水刑的。
他一個軍中的漢子都如此,韓宜可以及親軍都尉府之外的人,無不是心驚膽戰。
那牢頭兒更是差一點嚇尿褲子,暗道這親軍都尉府莫不是人間煉獄?好人進去都得被扒層皮,更別說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可是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水刑根本不是親軍都尉府的刑訊手段,而是楊帆根據前世現代記憶里的刑罰想出來的,效果拔群。
“本官問你,你是否侵占了任波家的水澆田二十畝,還讓地痞無賴去鬧事?”
“小人的確眼饞任波家的田地,就讓他十文錢一畝地賣給我,他不肯?!瘪T德龍耷拉著腦袋,說道:“后來我花錢,雇傭了南陽鎮的潑皮無賴去鬧事,前后花了五兩銀子。”
楊帆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說說你家那惡犬的事情?!?/p>
馮德龍苦著臉,將他放縱護院放狗咬人,又強行逼迫任老九為狗送葬的事情也和盤托出。
“不錯,馮員外快人快語,既然如此,那就將你與孔家之間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說出來,少一件事,本官就給你上一次水刑,現在,說吧?!?/p>
楊帆的眼睛里閃爍著冷幽幽的光,讓馮德龍有心隱瞞的心思,蕩然無存。
“楊……楊大人慢動手,我說,我全都說!”馮德龍不敢隱瞞,從最初與孔家搭上線之后開始講述。
侵吞百姓田地,殺人滅口,這些都是小事情,從馮德龍的講述中,眾人也得知,他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搶奪人良田,他早有經驗。
“孔家還在山中豢養了一伙山賊,那些山賊平日打家劫舍,不過主要是幫著孔家做一些他們不方便做的事情,與孔家有仇的仇人,或者想要威脅孔家的人,都被山賊殺了?!?/p>
韓宜可聽得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他沒想到孔府竟然與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有勾結?
平安亦是眉頭緊皺,可楊帆卻好像一點都不驚訝,他早就知道那孔府藏污納垢,沒有半點濾鏡,孔家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奇怪。
“還有沒有其他的?”楊帆瞪了馮德龍一眼,可不相信孔家就這點歪門倒灶的屁事,這些事在百姓眼里算大的,但在他們這些官員眼里卻算不得什么。
“這……沒有了!”聞言,馮德龍有些吞吞吐吐,但從他的話語中不難看出,還隱瞞著什么。
“莫非馮員外還想試試這水刑嗎?”見狀,楊帆似笑非笑的說道。
“我說,我說,大人不要!”一聽這話,馮德龍當即打了個寒顫,水刑的痛苦,他可不想再試了。
“那就給我老實交代?!?/p>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一次偶然機會,孔福喝多了,和我吹噓,孔家和白蓮教也有聯系?!瘪T德龍戰戰兢兢的說道。
聞言,平安臉色大變,韓宜可亦是大吃一驚。
那白蓮教是什么?是跟明教一樣,造反了數百年的邪教!
朱元璋在建立大明之后,嚴厲打擊明教與白蓮教,這孔家竟然和白蓮教有勾結?莫不是要造反?
這事太大了!
楊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盯著馮德龍道:“此事事關重大,馮德龍,你手里可有確鑿的證據?”
“我就是不知道消息的真假,所以才不敢冒昧告訴大人!”馮德龍搖了搖頭。
“看來要想知道事情真假,必須把孔福抓了審問才行。”楊帆冷冷的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一股子煞氣。
“楊大人,這萬萬不可,孔??墒强赘墓芗?,不比普通人,而且孔家與白蓮教勾連之事太大,大人萬萬不可沖動,下官覺得還是將此事稟報圣上吧?”韓宜可聞言,連忙叫道。
平安聽到楊帆準備抓孔福,他也大吃一驚,連忙勸說道:“楊大人,孔府與白蓮教有勾結,是天大的事情,吾等該等待圣裁!”
楊帆忽然笑了,說道:“你們將我楊帆當成什么人了?如今有馮德龍這樣的證人在,為何要強行沖入孔府?平安,你領著你的本部人馬去找劉指揮使,連夜前往山中剿滅山賊,記住,留下活口人證!”
平安面露喜色,說道:“末將遵命!”
難得楊帆冷靜了一回,還讓平安去剿匪,為山東的百姓做一些好事情,他當即領命離開。
韓宜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大人,下官這就準備筆墨紙硯,您寫奏疏往應天?”
楊帆揮揮手,說道:“不必了?!?/p>
?。?/p>
韓宜可一怔,沒有明白楊帆的意思,“大人這是何意?”
楊帆對王圖說道:“王圖,點齊了親軍都尉府的人馬,隨本官連夜前往曲阜,捉拿與白蓮教勾結的逆賊孔福!”
韓宜可愣在了原地,望著去點人馬的王圖,他“嗷”一聲抓住了楊帆的衣袖。
“大人!大人你這是要做什么?你不是說要些奏疏等待陛下的圣旨么?為何要連夜去曲阜拿人?”
孔??刹皇邱T德龍這個外姓人能比的,那是侍候了孔希學父子兩代人的管家,在孔府里面,地位不比一些孔家的邊緣子弟差。
楊帆二進宮去孔府拿人,整個孔府勢必震動,連衍圣公孔希學也不會咽下這口氣出來。
到時候,別說是整個山東的士子,就連大明南北的士子,都要對楊帆恨之入骨,喊打喊殺!
楊帆露出笑意,說道:“韓大人,你這是做什么?平安將軍太過沉穩,他若是在這里,本官還要浪費口舌說服他,萬一真動起手來,本官有可能傷了他,可你一個文人也能攔得住我嗎?”
“???”韓宜可傻眼了,喃喃道:“大人為何要打他?不對!大人不可去孔府,到時候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楊帆卻不為所動,他拍了拍韓宜可的肩膀,將他輕輕推到了一邊,道:“韓大人,奏疏就交給你來寫吧,事不宜遲,本官連夜去曲阜,等我的好消息!”
平安被楊帆支走去剿滅山賊,韓宜可又是一介文人攔不住楊帆。
他哭喪著臉,喊道:“快取筆墨紙硯,本官要寫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
韓宜可是攔不住楊帆這個瘋子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朱元璋,希望他的圣旨快點下來,管住楊帆瘋狂的舉動,不然,山東可就要天塌地陷了!
楊帆的心情很好,好極了!
他對韓宜可的說辭是擔心對方知道了馮德龍跳反,毀滅了來往證據,如此要治罪孔家難度倍增,故必須連夜趕赴山東曲阜,捉拿孔福問話。
實際上,楊帆從來沒有放棄過針對孔府搞一波大的這個想法。
馮德龍若是在公堂上老老實實地認罪,承認了對任波家做的惡行的話,楊帆還真找不到機會私下審問他。
可袁泰、孔家聯手,煽動了大批學子圍堵縣衙,給馮德龍撐腰壯膽。
馮德龍死不認罪,主動送上門,楊帆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已經打定主意,沖到孔家捉拿孔福。
那孔福是什么人?侍奉了孔家兩代人的忠仆,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于公于私,衍圣公孔希學都不會任由楊帆拿人。
楊帆就是要逼著衍圣公孔希學親自下場,到那個時候,全國的士子將群情激奮。
對楊帆的聲討,將如雪花一般飛向應天,堆積在朱元璋的武英殿內,朱老板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肯定知道權衡利弊,到時只能砍了他楊帆的腦袋,以安撫天下士子的心!
楊帆越想越是得意,他不止成功作死,還將孔家徹底拉下馬來,也算是為天下百姓做了件好事。
一個暗中豢養山賊殺人越貨,一個與邪教白蓮教暗通款曲,一個放縱士紳禍害百姓的孔家,還配承襲衍圣公的名號么?
不配!
對那狗屁的衍圣公稱號,楊帆厭惡至極,除掉了這稱號,他死又何妨?
袁府。
袁泰一張白面泛著紅,兩杯酒下肚,袁泰開懷大笑:“痛快!痛快??!楊帆那廝仗著有陛下旨意,誰都不放在眼里,今日,還不是乖乖認慫?”
左參政李珂亦喜笑顏開,道:“韓宜可小兒以為自己抱住了大樹,對布政使大人您張牙舞爪,今日士子圍堵府衙楊帆退縮,韓宜可該知道,這山東還是您袁大人說了算的?!?/p>
袁泰舉起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水順著喉嚨一直沖向了天靈蓋。
“本官還以為那楊帆有多硬氣,手握‘便宜行事之權’,在我山東橫行無忌,哼!”
袁泰冷哼了一聲,譏笑道:“遇見了士子們圍堵府衙,便認了慫,本官之前的擔心,多余了?!?/p>
楊帆這一招“以退為進”,成功打消了袁泰的警惕心。
左參政李珂聞言,瞄了程端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程大人,我說得沒錯吧?楊帆,不過一欺世盜名之輩罷了,他來山東不過是走走過場,博取個名聲罷了?!?/p>
程端與李珂素來不和,可是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他也不禁嘆道:“楊帆此人徒有其表,色厲內荏,吾之前將他想得太厲害了……”
李珂難得見到程端服軟,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三人推杯換盞之時,忽然有袁府的仆從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稟報道:“大人!剛剛傳來消息,楊帆與韓宜可連夜前往了監牢中!”
“什么?”袁泰瞬間站了起來,笑容僵在臉上,他喊道:“什么時候的事情?楊帆去監牢作甚?”
“大概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逼蛷牡痛怪X袋,大氣都不敢喘。
程端的眼珠一轉,猛地一拍大腿:“不好!袁大人,那楊帆多半是連夜審問馮德龍去了,他今日的退縮都是假象!”
袁泰當即大驚失色,他太明白馮德龍那個人的德行了。
馮德龍善于鉆營,見風使舵,有人撐腰的時候,他嘴巴牢固得很,可若是被逼急了,別說是孔家,就是他親爹,馮德龍都能出賣!
當即,袁泰揮揮手,大叫道:“快!快隨著本官去監牢救人,萬一馮德龍說出了什么話,悔之晚矣!”
程端隨著袁泰快步往出走,就剩下李珂愣在那兒,他喃喃說道:“不可能啊,不可能???楊帆明明服了軟,為何還要折騰?”
夜色中,袁泰帶著一群人匆匆趕赴監牢,他心中不斷祈禱,馮德龍要撐住,千萬要撐??!
眼見著還有兩條街就要到地方,忽然從前面匆匆跑過來一個人。
“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那人滿面驚恐,跑到袁泰面前的時候絆了一跤,摔了一個狗吃屎。
“你給本官起來!說,監牢情況如何!”袁泰拎著那人的衣襟,惡狠狠地問道。
“大人!欽差楊帆帶著親軍都尉府的護衛,往曲阜方向去了!”
轟!
袁泰的腦袋一片空白,差一點暈厥過去,他知道,馮德龍那個王八蛋為了活命,肯定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將孔府牽連進去了。
“快!快快備馬!本官要將他們給追回來!”
袁泰身邊的仆從匆匆去備馬,而程端卻攔住了袁泰,輕聲說道:“大人,您現在就算過去也沒用了?!?/p>
袁泰眉毛一挑,道:“為何沒用?那親軍都尉府才百十號人,本官攔不住他們?誰敢對我動手?”
程端嘆了口氣,道:“大人您這是關心則亂,您身邊的護衛是不少,你您敢用強嗎?那親軍都尉府是陛下的心腹,您確定要為了孔家,與親軍都尉府沖突?”
一股涼氣從尾椎骨上升,沖散了袁泰的滿頭熱血,他逐漸恢復了理智與冷靜。
“那……那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楊帆沖到曲阜拿人?”
袁泰眉頭緊鎖,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程端冷靜地為袁泰分析當下情況,說道:“大人您別急,與其追過去做無用功,還不如趕緊想一想后續該怎么辦,楊帆如此膽大包天,對我們來說倒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哦?仔細說說?!痹┒駥Τ潭斯文肯嗫?,程端說得對,楊帆的確是個難纏的對手。
程端壓低聲音,道:“楊帆前幾日兵圍孔府,沖撞孔家,儼然沒有將圣人放在眼里,他這是對儒家的蔑視,今日山東的士子聯合起來,難道天下其他地方的士子就聯合不起來么?”
說著,他更是嘴角上揚,繼續道:“這天下畢竟是要靠讀書人才能治理下去的,山東一地的士子聯合,陛下會為難,但有可能網開一面饒了楊帆,若天下的士子得知楊帆在山東的‘可惡行徑’,不敬圣人,他們會怎么辦?陛下又會怎么辦?”
程端的話讓袁泰有豁然開朗之感,袁泰的思路瞬間被打開。
“沒錯!將楊帆不尊圣人的事情,告訴天下的士子,到時候無論大明南北的士子,都會群情激奮,陛下必定殺了楊帆,安撫天下士子的心!”
程端微微點頭,然后伸出兩根手指,道:“大人,此舉不止能除掉楊帆這個大麻煩,還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哦?”袁泰今日好像第一次認識程端。
“大人,您還記得王印之前的表現么?您多次暗示,王印卻一直裝傻充愣不愿意蹚渾水,現在楊帆公然對孔家動手,王印是誰?浙東文黨的人,他王印端著孔圣人的飯碗,還能獨善其身?”
說著,程端的眼里閃過一抹寒光,道:“到時,不光是天下的士子,那些官員也要出手至楊帆于死地,王印想不被拉下水都難,群情激憤下,士子官員同時彈劾,即便是陛下也不敢任意妄為,何況一個小小的楊帆?”
袁泰的眼珠越發明亮,去追楊帆的念頭徹底消散。
“好!”袁泰咬著牙,道:“楊帆、王印,你們兩個誰都別想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