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jīng)悄然來到嘉靖三十六年八月，魏廣德已經(jīng)從高拱、殷士譫口里知道，裕王府已經(jīng)決定推賈應(yīng)春上位爭奪工部尚書的位置。
南京戶部尚書爭奪工部尚書之位，看似有點貶低，可實際上南北兩京地位可是天壤之別。
賈應(yīng)春通過了裕王府的考察，這個時候也知道裕王府要重新為他爭取機會，自然也是喜不自勝。
其實南京六部還是很有點油水的，只不過權(quán)利小很多，處處受到北京部堂的壓制。
光是每年簽發(fā)鹽引，就夠賈應(yīng)春在江南窮奢極欲生活到死，其實去不去京城他還真不怎么上心，不過要是真能去京城做尚書，也算榮歸故里。
賈應(yīng)春是北直隸真定府真定縣人，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裕王府在朝堂高層話語權(quán)缺失，為了爭取這個位置，高拱也奉了裕王的命令，秘密進了徐階府邸密會徐階。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為了說服徐階在工部尚書位置上提供幫助。
這些年，嚴家利用掌控工部的機會，在建設(shè)項目中撈得盆滿缽滿，但是工程質(zhì)量卻是堪憂。
裕王府自然也看中了工部這個要害部門，其實保證工程質(zhì)量的情況下，銀子也不會少撈，這也是裕王前兩年被銀子給愁壞了，這會兒做什么事兒想的都是撈銀子，填補自己的內(nèi)庫。
對于裕王府的請求，一開始徐階都沒搞清楚狀況，直到了解到事情真相都還有點不敢相信。
嘉靖皇帝想要拿下趙文華工部尚書的位置，這消息可沒在朝堂上流傳，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事兒。
高拱自然也不會把消息渠道透露出去，何況魏廣德的消息肯定來自大內(nèi)，問也不會說的。
徐階將信將疑的答應(yīng)下來，不過在朝堂斗爭的經(jīng)驗還是在這個時候發(fā)揮了作用。
“肅卿，工部的作用你我都明白，惟中那里也不會不知道，這些年他們利用工部做的那些事兒，工部尚書的位置，他們是不會輕易讓出來的，否則很多事兒怕都會暴露出來。”
徐階說道這里，就一直盯著高拱，等待他的回應(yīng)。
高拱被徐階一提醒，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
一開始他們只考慮到工部尚書被拿下，空出來的位置自然就是去爭。
不過剛才聽到徐階的話，高拱有點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了，嚴家不會放棄工部尚書這個位置，但是似乎又話里有話。
“徐閣老，有話請直說。”
高拱拱拱手對徐階道。
“若是那邊有準備，爭下去的結(jié)果不好說，若是沒有準備，那么最有可能接任工部尚書位置的可能就是六部里其他尚書平調(diào)工部。”
徐階面帶微笑看著高拱說道。
“換子？”
聽到徐階說嚴家可能挪動六部中其他尚書的位置，也要保住工部，腦海中迅速盤算，禮部、戶部和兵部和嚴家關(guān)系不大，肯定不是嚴家可以動的。
嚴家控制的其實是剩下的三個部，也就是吏部、工部和刑部。
現(xiàn)在工部尚書被拿下，吏部是絕對不會動的，天官，掌握全國四品一下官員任免之權(quán)，嚴家可能選擇的調(diào)整就是用刑部尚書頂替工部尚書的位置，其實這樣的平調(diào)也是最有可能被嘉靖皇帝認可的。
“也可能是其他部堂，說不好，不過就目前來看，禮部、戶部和兵部，皇上都不大可能點頭。”
六部中嚴家的人占據(jù)三席，這應(yīng)該是嘉靖皇帝最大的放權(quán)表態(tài)了，要說那三人和嚴家的關(guān)系嘉靖皇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依舊同意了他們的任免，這也顯示他給嚴嵩足夠的放權(quán)，讓他維持朝政運轉(zhuǎn)。
所以在徐階看來，拿下一個尚書位置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可以分辨出皇帝對嚴家的態(tài)度。
其實出現(xiàn)這樣的事兒，也就是皇帝會在事前和他們內(nèi)閣通氣，商量下人事調(diào)動就行了，到時候他把人選一提，皇帝點不點頭無所謂。
不是他徐階的人，也能表現(xiàn)出他大公無私的一面來，這是好事兒，何況徐階現(xiàn)階段還不想和嚴家站在對立面上。
忍讓了這么久，在沒有看到皇帝態(tài)度轉(zhuǎn)變前，他是不會有絲毫動作的。
第二日，徐階入內(nèi)閣辦差，手里拿著一份宣大總督送來的彈劾奏疏就發(fā)愁。
總督宣大山西軍務(wù)，兵部右侍郎楊薄彈劾懷隆兵備副使吳賓，分守冀北道參議任希祖，久不赴任玩愒秋防。
徐階愁就愁在吳賓和任希祖貌似都是嚴世番推薦上來的人，估計花了不少銀子買的官，都八月了還不到任地方，秋后草原兵強馬壯之時就是他們大規(guī)模行動的時候，這自然是不行的。
徐階不打算在這份奏疏中寫什么，干脆就拿著奏疏去了隔壁嚴嵩的公房。
“閣老一大早就被皇上召入西苑了。”
沒有看到嚴嵩，只有嚴世番在屋里，從書吏口中，徐階才知道嚴嵩被嘉靖皇帝叫走了，也只好進屋找嚴世番說這事兒。
西苑，永壽宮中。
“惟中，朕早已下詔讓工部重修正陽門城樓，昨日朕去看了，門樓木石物料都為備齊，何故？工部在做什么？他趙文華要做什么？”
嘉靖皇帝語氣森然的質(zhì)問道。
修煉以后，嘉靖皇帝時刻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要知道這心情不好也是會影響修煉的。
這兩月他一直強壓心頭的不滿，只是傳口諭催促工部，不想昨日路過正陽門樓依舊如故，差人打聽才知道，雖然最后工部應(yīng)了旨意，可是材料卻一直拖延著未備齊。
嚴嵩聽出嘉靖皇帝語氣不善，但是作為干兒子他還是要保一保的，至少在沒有準備好新人選接替前必須保住。
不過此時嚴嵩也聽出來了，嘉靖皇帝對趙文華那是相當不滿，或許這次可以僥幸過關(guān)，但是還是要準備后手以保萬全。
“該部正官事繁，而今門樓木石物料籌備集齊最好欽命侍郎及該監(jiān)官各一員專管。”
嚴嵩想想才說道：“文華因昨歲冒暑南征致疾似非旬月可愈，若二侍郎俱有差，部事缺人管理，請皇上添設(shè)侍郎一員協(xié)理之.....”
在嚴嵩離開永壽宮時，嘉靖皇帝只是隨意抬眼看了看嚴嵩的背影，稍后又閉上眼睛繼續(xù)修煉。
嚴嵩回到內(nèi)閣見到嚴世番，就把在西苑是嘉靖皇帝的話和嚴世番簡單說了說，嚴世番頓感不妙。
而隔壁的徐階自然不知道，就在近日嘉靖皇帝終于還是按耐不住打算出手整頓六部了。
以往六部尚書這樣重大的人事任免，嘉靖皇帝都會召集內(nèi)閣閣臣一起說，只是這次似乎考慮到什么才單獨召見的嚴嵩。
第二天，工部上的一份奏疏就送進了司禮監(jiān)，送進了永壽宮。
工部上疏請以工部左侍郎雷禮、太監(jiān)袁亨管理正陽門城樓營造，同時還在奏疏中請?zhí)砉げ渴汤梢粏T，命吏部推擇。
和昨日嚴嵩的意思完全一樣，嘉靖皇帝聽完下面人讀完奏疏久久沉默不語。
頭一天的事兒，魏廣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工部上書請定侍郎和監(jiān)官各一員專管正陽門城樓大工程的時候，他也通過萬事通們快速的傳播知道了此事。
萬事通，自然就是個部衙里面的辦事人員，各部衙們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很快傳遍在京各衙門。
魏廣德已經(jīng)因為趙文華的事兒等的嗓子都快冒煙了，都一直遲遲不見下文。
雖然裕王府并沒有問什么，可是魏廣德也知道傳遞過去這個消息可不是小事兒，馬虎不得。
今天傳開的消息，總算讓魏廣德感覺到似乎風開始刮起來了。
下午的時候，吏部尚書吳鵬就收到宮里遞來的條子，讓推選出任工部侍郎人選。
昨日夜間，他就已經(jīng)收到嚴世番送來的消息，所以自然是早有準備。
實際上，昨日嚴世番送來的消息里就有推薦人選，那就是掌通政司事左通政盧勛及嚴世番本人。
嚴世番本身就掛著工部左侍郎官銜，只是名義上并未入工部辦差，而是協(xié)助老爹打理內(nèi)閣事務(wù)，但通過趙文華他早已控制工部實權(quán)。
至于通政使司左通政盧勛自然也是嚴家一系的人，這個時候讓他脫離通政使司進入工部也算是獎勵這些年兢兢業(yè)業(yè)的功勞。
皇帝會選擇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做好準備。
一旦趙文華失勢，他們還能掌控工部衙門。
第三日，吏部尚書吳鵬把推擇名單送入西苑，晚間的時候就有消息傳出，嘉靖皇帝點了盧勛出任工部左侍郎。
當然，魏廣德知道的更加詳細一些。
在工部侍郎人選選擇上，嘉靖皇帝倒是不反對嚴世番出任，可是嚴世番此時是以工部左侍郎掌尚寶司事，所以權(quán)衡之下還是選擇了盧勛。
嚴世番雖然貪財，但是這才名卻也是大，不止是歪才，他對經(jīng)史子集、歷史等都是相當熟悉，也是個鑒寶高手，說才華橫溢那是一點沒有夸張，只是后世大多只說他“鬼才”。
至少嘉靖皇帝是對嚴世番的才華滿意的，所以才讓他負責尚寶監(jiān)，自然也不想讓他又分心工部事。
給小內(nèi)侍幾兩銀子，小內(nèi)侍歡天喜地的走了，魏廣德就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他要出門。
這幾天在西苑發(fā)生的，圍繞工部的事兒，裕王府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下午高拱就差人請他晚上過去赴宴，也是一種相互交流方式吧。
依舊是那間酒樓雅間，很快魏廣德就了解到裕王府收集到的信息，這次嘉靖皇帝并沒有召見徐階，只是在事發(fā)前一天召見了嚴嵩。
這些事兒，魏廣德之前已經(jīng)從陳矩那里知道了。
魏廣德的判斷是嘉靖皇帝似乎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削嚴家的權(quán)利。
嘉靖皇帝已經(jīng)感覺到了，朝政維持愈發(fā)困難，主要還是在于錢上。
嚴嵩的理財，其實就是東挪西湊，拆東墻補西墻那一套把戲，糊弄得了一時，卻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的，總有玩崩的一天。
到時候怎么辦？
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可以開源節(jié)流，能夠為朝廷找到新的財源，之前的海貿(mào)雖然還可以，畢竟規(guī)模有限。
嘉靖皇帝并不喜歡大規(guī)模發(fā)展海貿(mào)，把大批大明出產(chǎn)之物對外銷售，這樣不能讓他的子民享受到這些物品，他總感覺不對。
是以，在他心里始終還是覺得祖制是對的。
“之前我們以為可能會在拿下趙文華后公推工部尚書，到時候只要徐閣老能把賈應(yīng)春提名即可，剩下就是我們的事兒了，現(xiàn)在看來我們失算了。
皇上應(yīng)該還沒有做出決定，我們還是不要摻和，等著徐閣老提名就好。”
人選，肯定是要閣老或者吏部推舉出來的，嘉靖皇帝心目中不大可能已經(jīng)有人。
“廣德的意思是.....”
高拱不解的看著魏廣德說道。
魏廣德只能報以苦笑，淡淡說道：“嚴閣老那邊有準備了。”
聞言，屋里的高拱、李芳等人都沉默下來。
“順其自然吧，在塵埃落定前我們該做什么還是做什么，總是有機會的。”
魏廣德看眾人臉色的表情，想想操持了兩三個月最后等來這么一個結(jié)果，肯定大家心里都不會好受，只好開導道，“最起碼趙文華應(yīng)該是完蛋了。”
第二天魏廣德進翰林院上值，不多久蘆布就快步進來，在魏廣德耳邊小聲說道：“剛聽到的信兒，工部趙尚書上奏請由工部侍郎暫時接管部印，免得耽擱朝廷大事。”
魏廣德放下手里的書，嘆口氣，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蘆布已經(jīng)拜在魏廣德門下，不是以前那種從屬關(guān)系，而是已經(jīng)成為主仆關(guān)系。
趙文華這份奏疏，嘉靖皇帝會怎么批紅，這非常重要，將徹底決定他的命運。
不過這個時候，不管是魏廣德還是裕王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結(jié)果，即便如嚴嵩、徐階等高官也沒法左右。
下午上值的時候，高拱那邊派人送來一個消息，內(nèi)閣嚴嵩、徐階被召入西苑。
而此時的永壽宮里，嚴嵩和徐階肅立在殿下，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身前御書案上放著一本奏疏。
“重建正陽門城樓，是朕的意思，實在是城樓太過破舊，你們看看趙文華又做了什么，推三阻四.....”
嘉靖皇帝看看殿下兩位閣臣，語氣忽然由平淡急速轉(zhuǎn)為高亢道：“今大工方興，司空乃其本職，趙文華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