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愚那里未必會答應,這都歲末,面臨財政總結(jié),太倉那邊也有些吃緊。”
魏廣德猶豫片刻后說道。
戶部顯然是出兵最大的阻力,一句話“沒錢”,就能讓他們的謀劃失敗。
此次出動近八萬大軍,連帶著水師動員了兩萬余人參與,戶部為此已經(jīng)向兵部支付高達百萬的軍餉,把這兩年積存的金銀幾乎揮霍一空。
這還不算收集儲運的糧草,真的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而且歲末,戶部還要存下官員俸祿和賞賜的銀子,自然是不會輕易動用本就不多的存銀。
盡管如此,魏廣德還是很認可張科的意見,那就是招募西南和遼東的土兵參戰(zhàn)。
花些許銀子,卻可以消耗他們的青壯。
甚至,這些人如果用的好,還會讓他們對大明有歸屬感。
等戰(zhàn)后回到各自生活的區(qū)域,無疑會成為大明對當?shù)亟y(tǒng)治比較忠實的支持者。
“善貸,要不我找太仆寺,以買馬的名義,要點銀子出來?”
張科也知道當下財政的狀況,所以試著說道。
要說現(xiàn)在朝廷哪個衙門最有錢,非太仆寺常盈庫莫屬,除了每年兩次撥下買馬銀,基本上就只進不出。
當然,也因為支出常盈庫的銀子限制頗多,所以兵部里其實也有官員在議論,是不是該改動常盈庫運轉(zhuǎn)規(guī)則,比如把一些軍需支出也納入常盈庫的支付范疇。
萬歷中后期,常盈庫被消耗一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萬歷皇帝無休止的向常盈庫討要銀子。
那時候常盈庫的支出已經(jīng)不止買馬銀,皇帝對邊鎮(zhèn)的犒賞,為了平息兵變支出的軍餉,大多都是從常盈庫中支出,導致常盈庫已經(jīng)從專司買馬變成了兵部的錢袋子。
但凡和軍隊有關(guān)的開支,似乎都可以從常盈庫里撈銀子。
當然,那時候的文官集團之所以這樣毫無底線從常盈庫劃拉銀子,可能也是被逼無奈,因為皇帝就不斷向這里伸手,給他兒子籌備大婚和就藩的銀子。
兵部動作慢了,銀子就被皇帝取走了。
這里,可是幾代大明皇帝積攢的最后本錢,就這么被一幫敗家子花光了,也導致大明內(nèi)憂外患時沒了錢袋子,只能用加稅這種自斷根腳的辦法進行平叛。
現(xiàn)在張科就想伸手進常盈庫劃拉銀子,魏廣德眉頭就是微皺。
“那里的銀子,進出自有章法,不可輕變。”
魏廣德?lián)u頭,緩緩說道。
因為之前張科曾和他說過,這個提議其實并非張科首先提出,而是下面人提出來的。
因為頗為心動,所以告知過魏廣德,想看看他的態(tài)度。
不過當時魏廣德就極力反對,自然只能作罷。
而到了今日,又是歲末這個敏感時節(jié),再向戶部伸手,怕是真要不到銀子。
除非,兵部能頂著京官的謾罵做事。
戶部就算被壓著給了銀子,回頭肯定就卡京官俸祿,讓百官把矛頭對向兵部。
別覺得張學顏干不出來,都是斗爭起家,一步步上來的。
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名聲,他什么事兒都能干。
就算魏廣德在后面站著,該給自己衙門爭取的,張學顏也絕對不會含糊。
否則,戶部的隊伍,人心就得散了,他這個尚書也別想繼續(xù)做了。
“實在不行,你私底下和子愚說說,讓他們以戶部名義向常盈庫借款,用借款招募西南和遼東土兵
他在遼東做過巡撫,應當知道此舉的好處,應該會贊成。
不過,兵部還得考慮好如何償還才是,不能把鍋都砸給戶部背。”
魏廣德開口說道。
“兵部償還?我們有什么償還的財路,雖然是有些課銀,但那些都給各部衙門安排差役、轎夫用掉了,兵部大項開支,都只能找戶部要銀子。”
張科急忙反駁道。
“我知道,正常情況下,兵部確實沒有銀子償還,但是......”
魏廣德說到這里看向張科,壓低聲音小聲道:“現(xiàn)在不正和倭國開戰(zhàn),佐渡島那里,就應該有不小斬獲。
這筆財富,兵部可以伸手要過來一部分補貼招募營兵的費用。
切記,不可太貪。
還有石見那里也是一樣,礦場的金銀不可能全部帶走,肯定有庫存,還有戰(zhàn)前開采出來的金礦銀礦,提煉出來也是一筆銀錢。
至于朝廷,那自然是控制了那里以后的產(chǎn)出,才每歲向朝廷上貢金銀。”
魏廣德說的其實是明軍,或者說歷朝歷代的一個潛規(guī)則,那就是戰(zhàn)爭中的繳獲。
少量的,自然被下面士卒私分了。
但是,大宗財富,特別是敵國庫存寶物,都是必須作為戰(zhàn)利品上繳朝廷,而敵國國王的物件,則是需要上交內(nèi)廷。
這些財富,當然不可能全部都上交,實際上大部分都在下面被瓜分完畢,上交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
魏廣德讓兵部插手這筆財富的瓜分,有點打破這個潛規(guī)則。
因為在這個規(guī)則了,統(tǒng)兵將領(lǐng)會把一些繳獲分別送到朝中重臣家中,即所謂雨露均沾,大家都能得到好處,自然就沒有在意戰(zhàn)利品的分法。
沒看到俞大猷、李成梁都把在緬甸的部分戰(zhàn)利品運到京城,送給各家。
那就是買個平安,大家都分了錢,也就沒人在意這筆私分的財物了。
“這,有點壞規(guī)矩啊。”
張科在浙江帶兵剿過倭寇,知道戰(zhàn)利品的分法,甚至他也是其中分潤的一方。
聽魏廣德話里的意思,兵部也要主動參與這筆財富的分配,無疑就是皺眉。
這么做,看似影響不大,可是對前線將領(lǐng)心里,多少都會留下不滿意的地方。
“告訴他們,兵部收取的那部分是為了招募土兵,支援他們的消耗。
朝廷無力繼續(xù)向倭國增兵,不管是西南還是遼東土兵,戰(zhàn)力遠超衛(wèi)所兵,增強他們的實力,讓他們贏得戰(zhàn)爭,他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你回兵部,馬上估算從西南和遼東招募萬人所需錢糧,派人把賬本丟給他們。
如果他們需要援兵,就把錢交上來,如果不需要,那就算了。”
魏廣德馬上就說道:“不過,超募土兵的事兒,一會兒你就去和張學顏商議,可以先借支銀子出來,讓兵部先行募集。
后面銀子回來,還給戶部就是了。”
魏廣德不相信王錫爵、戚繼光會反對增兵的計劃。
對他們來說,這些銀子雖然誘人,可能有比戰(zhàn)功還要誘惑他們的嗎?
打贏了,才是升官加爵,打輸了,他們什么都帶不走。
“我估計,現(xiàn)在佐渡島那邊戰(zhàn)事應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兵部最好盡快派人過去。
否則那邊的錢財一旦被分出去,再想收回來可就難了。”
魏廣德又提醒道,“對外,就說是兵部派人去佐渡島查看情況,一旦局勢穩(wěn)定下來,就要會同工部和戶部官員前往那里。”
大明可不是光想占領(lǐng)佐渡島作為水師營寨,那里的金銀礦都是要開采的。
到時候,工部必然要派人去,主持開礦事務。
提煉出來的金銀則運到石見去,直接鑄幣,搜集倭國、朝鮮的其他礦產(chǎn)資源,在運回國內(nèi)。
借此,大明駐扎的錢幣流通周邊藩國,鑄幣過程中戶部也能分到一杯羹,可謂是皆大歡喜的事兒。
至于夷人也是用大明鑄造的通寶,那就更好了。
如果全天下各國都使用大明鑄造的錢幣,一年戶部還不從中賺錢百萬兩銀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而是非常驚人的財富。
魏廣德能有此想法,其實也是看著西班牙人運來的鷹洋實在太丑陋了,這哪是銀幣,分明就是銀餅。
由此可見,歐洲此時的鑄幣技術(shù)也就那樣,由此可以推測出歐洲的冶煉、鑄造技術(shù),也是和大明存在巨大技術(shù)差距的。
也就是之后中國陷入戰(zhàn)亂,歐洲同時期則因為大筆金銀注入和神圣戰(zhàn)爭影響,大幅提高了歐洲的冶煉、鑄造技術(shù),為后來的工業(yè)革命儲備了豐富的技術(shù)支持。
甚至,不排除夷人還真從大明獲得了東方技術(shù),和西方技術(shù)融合,提升了他們的生產(chǎn)效率這個可能。
后世網(wǎng)上傳言,歐洲從大明偷取了“蒸汽機”技術(shù),不過魏廣德穿過來以后,也翻看過《永樂大典》,其中雖有些中國技術(shù)和機器圖紙,但沒有蒸汽機,只是有類似的設(shè)備,不過是做其他用途的。
蒸汽機,只要不是作為輸出動力,當然都不能算是蒸汽機。
而大明使用蒸汽,更多是提煉水銀等礦產(chǎn),而非作為動力使用。
至于盛傳鄭和寶船使用蒸汽機,那更是無稽之談。
這個時代所有船只除了靠風帆航線,就是用人力劃槳。
鄭和船隊能夠下西洋,最主要還是吸取了中東阿拉伯商人航海的經(jīng)驗,知道如何利用季風航行大洋之上。
這些,中國近海漁民其實都懂,只是他們不熟悉印度洋的海情而已,需要從阿拉伯商人那里學習。
張科離開,說是直接去戶部,魏廣德則拿著兵部的奏疏,直接去了乾清宮。
這種事,不能欺瞞萬歷皇帝,免得以后被穿小鞋。
何況,那邊還有錦衣衛(wèi)存在,如果經(jīng)常讓劉守有幫著隱瞞消息,早晚也會出事兒。
魏廣德不會去冒險,所以直接告訴萬歷皇帝,然后忽悠他同意。
畢竟,魏廣德理由充分。
倭島上的金銀,打贏了才是大明的,打不贏,一切都是空想。
要打贏,自然就得掏銀子做本錢,本錢雄厚,贏面才大。
果然,魏廣德在乾清宮詳細說明他的考慮以后,萬歷皇帝思考片刻也點頭答應下來。
如今戰(zhàn)事已起,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何況,就算石見地區(qū)陷入鏖戰(zhàn),似乎戰(zhàn)局對大明略有不利,但佐渡島已經(jīng)被控制,那里以后不僅會成為大明的金山,也會成為北海水師的港口。
大明現(xiàn)在手握王炸,不管石見地區(qū)戰(zhàn)局最后如何,反正大明已經(jīng)獲得一個礦區(qū),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半。
佐渡島的金礦,順利開采起來,也足夠支持這場大明對倭國的交戰(zhàn)。
“兵部盡快派人去佐渡島檢閱,至于從佐渡島金礦的收益里提取部分維持戰(zhàn)事,朕也準了。
魏師傅,你可以去告訴張尚書,如果戶部銀錢不足,可以去常盈庫借款。
佐渡島產(chǎn)出,除內(nèi)廷兩成收益外,其余可優(yōu)先彌補常盈庫借款。”
萬歷皇帝開口表達了他的態(tài)度,一句話,只要內(nèi)廷的份子不受影響,朝廷那部分,你們可以自由支配,他不管。
魏廣德出了乾清宮,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宮門。
他有些理解一些明粉對萬歷皇帝不滿的情緒來源了,這個皇帝是真愛錢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表現(xiàn)的非常明顯了。
怪不得后世說這位爺聽說海外藩國有金礦銀礦,他就派人去問,還想開礦。
“他缺過銀子嗎?”
魏廣德腦海里想了想,隨即搖搖頭,這位小爺懂事那會兒,裕王都已經(jīng)是隆慶皇帝了。
雖說那時候不管是徐階還是李春芳,多少都控制了戶部給內(nèi)廷的銀子,但宮里應該是不缺錢的才是。
緩緩往內(nèi)閣走去的魏廣德低頭思索,終于,在他路過隆恩殿的時候,靈光一閃,猜出萬歷皇帝視財如命的原因,或許和隆慶皇帝有關(guān)。
畢竟,這位爺兒早年可是因為缺錢差點逼得主動請求就藩了。
那段時間的經(jīng)歷,對隆慶皇帝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或許在皇子朱翊鈞面前說上幾句,也未可知。
他的話,絕對比其他人的話對萬歷皇帝影響大。
所以,在他心里,皇帝絕對不能缺錢,他得想方設(shè)法為內(nèi)廷摟銀子,把自己的錢袋子裝的滿滿的,以應對其他風雨。
皇帝,有錢就能差喚人,沒錢,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朝廷,皇帝是管不到朝廷的,那是文官的朝廷。
魏廣德不確定自己猜測對不對,但沒有其他可以解釋萬歷皇帝這么愛財?shù)脑伞?/p>
“唉,就這樣吧。”
萬歷皇帝愛財,魏廣德還真沒好辦法教導。
畢竟,這可不好辦。
就算把朝廷的銀錢都送進內(nèi)廷,都未必能滿足皇帝的胃口。
可要是嚴格控制銀錢,只怕會讓萬歷皇帝走上另一個極端。
給錢也不是,不給錢也不是,難辦。
“度.....”
魏廣德知道,這里面只能是內(nèi)閣和戶部尚書要注意把握好這個度,皇帝要銀子,不能拒絕,但也不能一口答應。
就像做生意,給一些,但不能給太多。
回頭還得悄悄和張學顏說下這事兒,還要告知戶部后來的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