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歷史上的三娘子,是大明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服她轉房,成為黃臺吉的王妃。
而在黃臺吉死后,大明朝廷為了維持大明和蒙古表面的和平,依舊選擇支持蒙古傳統,讓黃臺吉長子扯力克為順義王。
而到了最后,當扯力克死后,明廷再次選擇了支持扯力克長孫卜什圖為順義王,接掌兵符,坐騎和順義王印章,這讓真正為蒙古和大明相安無事多年做出巨大貢獻的三娘子一次次失望。
作為一個母親,她當然也想給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謀取更好的利益。
不知道三娘子到死到底如何看待大明朝廷的選擇,魏廣德完全不知道這些。
但這一刻,他作出的決定是支持鐘金夫人的子弟接手蒙古汗位。
魏廣德不大相信一向喜歡漢文化的鐘金夫人會教出一個隨時都想要和大明為敵的兒子來,甚至表現出善意,讓鐘金夫人把孫子送到大明讀書,也是可以的。
這絕對不是任職,大明不需要人質,只要一直表現出強大,就沒人敢造次。
只要蒙古的大汗學習漢家文化,兩邊的隔閡或許就化解,蒙古才將真正不再是大明的敵人。
或許是因為漢家文化中男尊女卑思想作祟,三娘子為自己孩子爭取利益也被視為“亂政”,甚至有人說是三娘子毀掉了俺答汗積累的基業。
因為最終,在扯力克死后,蒙古發生內亂,一方是扯力克長孫卜什圖,而另一方則是三娘子。
“善貸,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三娘子哪有自立的意圖,如果真有,她也不會離開歸化城。”
張居正聽到魏廣德說,讓朝廷許諾布塔失里成年后或選擇支持他成為草原上的大汗,馬上就急道。
“叔大兄,朝廷要擴大對周邊的影響力,就必須扶持心向大明的勢力,甚至就算他們......嗯,可能,和我族文化傳統不符,我們也必須旗幟鮮明的予以支持。
否則,以后誰還會心向大明,為我大明說話、做事。”
或許,在士大夫們眼中,他們就該主動依附大明才對,而且他們似乎也別無選擇。
但是,世界變化太快,夷人的觸角已經伸到大明周邊,如果大明不再對外政策上做出一些改變,周邊勢力很快就會發現,或許他們還有其他可以仰仗的勢力對抗大明。
雖然和夷人外貌、理念上存在巨大差異,可是夷人不管是軍事實力還是經濟實力,在那個時候其實都遠優于大明。
而大明的優勢只剩下地緣優勢和所謂傳統了。
最起碼,魏廣德知道的是,最初沙俄東進時,蒙古人對他們還是敵視的,甚至爆發多次交戰。
但最后,一部分蒙古部族還是選擇了和沙俄合作。
而原因,就是滿清朝廷在對外戰爭中沒有獲得勝利,他們軍事上的劣勢暴露無遺,加之他們對蒙古部族之間多有分化瓦解,很多時候處事不公,最終導致離心離德。
大明,不會去重蹈“覆”轍,最起碼魏廣德不會。
該支持的時候,就要明確支持心向大明的勢力,讓他們在政權內獲得碾壓的強勢,震懾宵小。
而且,這個時代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大明是名義上的宗主國,自然不存在什么和平共處、互不干涉內政的奇葩選項。
做為宗主國,什么事兒不能干涉,你們國家名義上的最高掌權者都是大明皇帝封的王。
大明說你是你就是,說你不是就不是。
不恃強凌弱是夫子們說的話,不是政客該說的,魏廣德的話雖然刺耳確實屬于可供選擇的政治手段之一。
張居正只是微微皺眉,也沒有繼續糾纏,而是問道:“可若那布塔失里以后也不心向我大明,或者他的子孫選擇不呢?”
“廢了他,選擇其他心向大明的首領。”
魏廣德回答很是干脆,“當我大明可以隨意定奪草原之主的時候,那里已經是我大明真正的領土了。”
通過宣揚佛法削弱蒙古實力,再控制汗王更迭加強兩邊的聯系,互相滲透之下,大明確實更加占便宜,也有機會在蒙古勢微的時候徹底吞并它。
“有些大膽。”
張居正最后只說了句話,就低頭思索起來。
通過三娘子離開歸化城,魏廣德幾乎可以斷定她不想延續蒙古傳統,也就是那什么“轉房婚”的習俗,嫁給俺答汗的兒子黃臺吉。
何況,對方年紀都可以當她爹了,又有幾年好活。
張居正自然也看到了,他最初的想法其實就是打算勸三娘子委曲求全,以保證大明和蒙古繼續相安無事。
畢竟是個女子,說犧牲也就犧牲了,何況還是異族女子。
他沒想到,魏廣德居然會提出這么個難題,那幾乎就是說大明要在蒙古培植一個武則天出來。
而魏廣德干涉蒙古之事,更多的其實是想做出一個“舊例”出來。
大明內閣辦事,多依據舊例。
以后藩國內亂,大明就可以以此舊例為依據,選擇該幫誰,不幫誰,甚至可以武力干涉。
這,才是他要達到的目的。
大明的集權模式只適合控制東亞,如果向西亞擴張會遭遇諸如宗教、部族實力的反抗,很難扎根。
就是一個小小的安南,當初也曾讓大明感到棘手。
不是打不小來,而是算賬覺得不值當。
真當大明壓不服安南,只不過是覺得再次調集大軍耗費糧餉不合算。
本來就是義氣之爭,安南內亂,安南王室需求大明做主,結果安南王室被殺,大明使者也被殺,永樂帝才怒而發兵。
其實,這就已經是武力干涉外藩,只不過因為最后從維護天朝上國尊嚴演變成占領,劃分府縣準備實際接管,然后就是當地大族攛掇著造反。
留守明軍和增援明軍皆失利,才不得不退出,成為一樁失敗的舊例。
此后大明再有藩國求援,大多都選擇口頭支持,就是因為有此事件所致。
魏廣德謀劃的,就是做出一樁成功的舊例出來。
黃臺吉還有多少年好活的,還能活的過他?
魏廣德自認為還有二十年可以執宰朝堂,只要不犯重大過錯,皇帝是不可能換掉他的。
而黃臺吉二十年后都八十多了,就草原的環境,魏廣德可不信他能活這么長時間。
至于為什么不是現在,實在是條件不允許。
大明不可能支持三娘子成為漢王,草原人也不會復起。
而她兒子布塔失里才多大,都未成年,實在難以服眾。
最重要還是三娘子自己都跑了,根本就沒那意思。
強扭的瓜不甜,在三娘子沒有衰老,沒有為子孫謀福利的念頭出現前,大明是不能主動地。
“此事,得給宮里說一聲。”
張居正最后說道,抬頭看著魏廣德,這也算是一個默認的態度。
“簡報送宮里了嗎?”
魏廣德回頭對劉守有問道。
“已經送進去了,我才來的內閣。”
劉守有低頭說道。
大小王他還是能分清楚的,進宮傳遞消息不可能直接奔著魏廣德這邊來,還是要先去乾清宮,只不過小皇帝沒有召見他,這才來的內閣。
都是魏廣德提醒的好,才讓他有了這個覺悟。
“之前的條陳,想來宮里應該會抽時間聊一聊,到時候順便把這事兒稟報了。”
魏廣德繼續說道。
他不確定小皇帝會召見他們還是在文華殿講經以后談論,這么說就穩妥了。
“也好,不過如果蒙古那邊有變,而陛下還未召見.....”
“那我們就直接去乾清宮見陛下。”
張居正說到一半,就被魏廣德打斷。
他是打算一定要執行這個計劃了,不能讓安南舊例繼續影響大明朝廷對外政策。
其實當初葡萄牙人攻占滿次加,滿次加向大明求助,好戰的正德皇帝只是下旨申敕,斷絕和夷人通商,多半就是因為此事而擱置下來的。
如果當時正德皇帝出兵南洋,說不定舊港早就收回。
以正德皇帝的性格,多半會如此發展。
滿次加可以不要,但舊港一定會拿回來。
“這樣,你的排班本來下月才有入直文華殿,我調下,安排三日后講經。
正好上次陛下對江南事頗感興趣,當時談論似乎意猶未盡。”
張居正開口對魏廣德說道。
“也好。”
魏廣德無所謂就點頭答應下來。
帶著劉守有出了首輔值房,魏廣德就吩咐道:“宮里的事兒你就不要管了,到時候我自會去和陛下分說。
倒是草原那邊,你盡快抽調懂醫理會醫術的人,盡快潛伏到黃臺吉身邊給我盯著。”
之前錦衣衛安排人去了歸化城,只不過目標是俺答汗,現在增加了黃臺吉。
“是,末將下去就辦。”
劉守有跟著走一圈下來,話沒多說,但是對內閣對蒙古的打算已經有了了解。
現在不會過多關注蒙古事務,但是后面就不一樣了,一切都要等布塔失里成年后。
“那兵部那邊.....”
劉守有忽又問道。
“按慣例,涉及蒙古的,該給他們抄錄一份就給他們。”
魏廣德不認為俺答汗的死,短時間內會對大明邊防有什么影響。
實際上,這個時候的黃臺吉應該更懼怕大明插手順義王的承襲。
“不過告訴張科,此事兵部可以行文邊鎮加強戒備,但也無須擔心。”
魏廣德繼續說道。
“是,魏閣老。”
劉守有答應一聲,沒有跟著回值房,當即告辭離開。
他還得回去布置探子,要把人送到黃臺吉身邊去。
錦衣衛已經通過努力在蒙古各王公大臣身邊安插了眼線,當下再要安排人靠近倒也不是很費事兒。
不過還是得周密部署,免得一個不慎暴露導致前功盡棄。
而在下午,小皇帝朱翊鈞就在宮里看到關于蒙古的情報,不過只是隨便瞟了兩眼就放到一邊。
他對俺答汗可沒太深印象,畢竟沒有深切體會。
如果看奏疏的是隆慶皇帝,怕是當即就要讓人準備美酒歌姬,好好的樂一樂。
嘉靖二十九年那次,可是把他也嚇得夠嗆,特別是在知道勤王大軍遭遇蒙古虜騎突襲吃了敗仗以后。
其實那時候明軍援兵多半是避戰而不敢前,被虜騎偷襲也就是給自己遲援找借口。
之后自然就是仇鸞集結齊各路援兵,而這段時間虜騎也完成了京畿附近的劫掠,準備打道回府。
明廷自己嚇自己,倒是把皇城里的皇帝和皇子嚇的不行。
張居正也把此事看的過重,以為小皇帝看到消息會讓閣臣覲見,但實際上什么事兒也沒有。
不過下午,張居正還是把之前說的事兒安排下去,取消了以為翰林院講官的課,安排魏廣德接講。
小皇帝是在第二天才看到內閣這項安排,倒是很高興。
沒去過江南,甚至都很少出宮,小皇帝對外面是真的好奇。
上次去天津不僅沒有熄滅這種好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后天,嗯,挺好。”
小皇帝心里說道,隨即把奏本放到一邊,眼光所及是書架,上面幾份疊起來的奏疏映入他的眼簾。
“嗯?”
小皇帝心思一動,想到之前看到內閣奏疏,再想到這份調課的通知,小皇帝一下子猜出來內閣的打算。
為此,朱翊鈞心里多少還有些激動。
是的,他覺得看透了張師傅打的算盤,而有點沾沾自喜。
很快,兩天時間過去,輪到魏廣德去文華殿講經筵。
先去值房坐了會兒,看著時辰要到了,他這才起身向文華殿而去。
到地方沒多久,小皇帝就在一眾太監的跟隨下走進殿里。
一番相互行禮后,魏廣德就要檢查幾個月前布置的作業。
當時還未發生杭州兵變,魏廣德最后一堂課給小皇帝布置的作業是“為何會爆發倭患”。
這道題說起來簡單,只要查找宮里嘉靖三十年前后的奏疏,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
不過,這道題要考的當然不是小皇帝命太監翻找奏疏的能力,而是讓他理解開海和倭患的關系。
為什么現在倭寇從海盜變成海商,這才是這道題的根本。
說到底,還是嘉靖皇帝禁止“市舶”,讓走私商利益損失巨大鋌而走險。
小皇帝的答案是江南守備松懈,海防空虛,給了倭寇有機可乘,又有奸細內應,所以屢禁不絕。
這其實是大明愿意讓人看到的,真實原因當然不能是皇帝禁海貿和一大批士紳在搞走私。
這些東西,甚至都不會出現在奏疏里。
“陛下可有更多思考?為何會有奸細?”
衛所之弊是事實,魏廣德不開脫。
但大量奸細出現,好像到了后世依舊前仆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