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忠緩緩抬起頭。
周圍的錦衣衛(wèi)兄弟們都圍了上來。他們有的看到了地上的紙,有的撿起了飄落的欠條。
【正統(tǒng)九年,北鎮(zhèn)撫司校尉張大錘戰(zhàn)死,撫恤銀被兵部扣押,以此款補發(fā),安頓孤兒寡母。】
【正統(tǒng)十一年,第三艦隊千戶趙六腿傷復發(fā),無錢醫(yī)治,以此款購藥。】
一張,兩張,百張。
這些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漢子,此刻一個個紅了眼眶,握著繡春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曹吉祥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他縮了縮脖子,往后退了一步,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看什么看?雜家臉上有花啊?”
“盧忠!還不快把這些罪證收起來!皇上還等著回話呢!”
聞言,盧忠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當票折好,隨后轉過身,一步步走向曹吉祥。
“曹公公?!?/p>
曹吉祥被這眼神盯得心里發(fā)毛,拂塵都在抖:“你……你想干什么?雜家可是奉旨……”
“啪?!?/p>
一只大手搭在了曹吉祥的肩膀上。
盧忠替曹吉祥拍了拍肩頭并不存在的落雪。
“公公,陛下昨日不是說,讓您接管錦衣衛(wèi),熟悉一下咱們北鎮(zhèn)撫司的業(yè)務流程嗎?”
曹吉祥愣住了:“???是有這么回事,但……”
“擇日不如撞日?!北R忠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我看,就今天晚上吧。”
周圍的錦衣衛(wèi)們聞言,極其默契地收刀入鞘,然后呈扇形圍了上來,堵死了曹吉祥所有的退路。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讓人骨髓發(fā)寒的“熱情”。
“剛好,咱們詔獄新進了一批刑具,還沒開過光?!北R忠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曹吉祥肩胛骨咯咯作響。
“弟兄們手藝生疏了,正愁沒人指點。曹公公既然是陛下派來的監(jiān)軍,想必對這‘剝皮萱草’、‘彈琵琶’的門道,定有高見?!?/p>
曹吉祥的臉瞬間綠了。
他雖然沒進過詔獄,但那閻王殿的名頭誰沒聽過?進去的人,連鬼都得脫層皮!
“不……不用了!”曹吉祥拼命掙扎,想要甩開盧忠的手,“雜家還要回宮復命!改日!改日再說!”
“哎——公公這就見外了?!北R忠哪里肯放,手臂如同鐵鉗一般,死死箍住曹吉祥的脖子,像是拖死狗一樣往外拖。
“咱大明主打一個待客之道!”
“來都來了,哪有不吃飯就走的道理?咱們錦衣衛(wèi)雖窮,但這頓‘斷頭飯’……哦不,接風宴,還是要請的?!?/p>
“我不去!我不去!救命啊!殺人啦!”曹吉祥嚇得魂飛魄散,尖著嗓子嚎叫。
盧忠停下腳步,貼在曹吉祥耳邊,聲音低沉而沙啞。
“曹公公,剛才你拿拂塵抽我臉的時候,我都沒叫疼?!?/p>
“待會兒到了詔獄……”
“你也別叫疼,好嗎?”
曹吉祥的瞳孔瞬間放大。
他看到了盧忠眼底那滔天的殺意與恨意。那不是在開玩笑,這幫瘋子,是真的敢把他生吞活剝了!
“帶走!”
盧忠一聲令下。
兩名膀大腰圓的錦衣衛(wèi)沖上來,一左一右架起曹吉祥,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擦腳的抹布,直接塞進了曹吉祥嘴里。
“唔!唔唔唔?。 ?/p>
曹吉祥拼命蹬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座破敗的木府離自已越來越遠。
......
半個時辰后。
北鎮(zhèn)撫司,詔獄深處。
陰暗潮濕的刑房里,火盆燒得正旺,燒紅的烙鐵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曹吉祥被綁在木樁上,嘴里的抹布已經(jīng)被取了出來。
但他現(xiàn)在連叫喚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褲襠處濕了一大片。
“盧……盧爺爺……”曹吉祥聲音顫抖,“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您……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盧忠坐在他對面,手里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小刀,正在修指甲。
“公公這話說的,怎么能是屁呢?”盧忠吹了吹指甲上的屑,“您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是監(jiān)軍,是咱們錦衣衛(wèi)的‘貴客’?!?/p>
“孩子們……覺得我還能活著走出去嗎?……”曹吉祥絕望地閉上眼。
這波他只能打十分,因為他有一點死了。
“公公,別走神?!?/p>
盧忠站起身,拿起那個燒得通紅的烙鐵,放在嘴邊吹了吹。
“咱們第一項業(yè)務,叫‘熱情似火’。您給品鑒品鑒,這火候,夠不夠旺?”
熱浪撲面而來。
曹吉祥嚇得屎尿齊流,瘋狂搖頭:“不夠!不對!太旺了!盧爺爺!我可以和解嗎?!我有錢!我有好多錢!我都給你??!”
“錢?”盧忠動作一頓,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你憑什么比木首輔還多?”
“木公只有十三兩銀子?!?/p>
“你曹公公,怕是不止這個數(shù)吧?”
“滋啦——”
“?。。。。?!”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詔獄。
盧忠面無表情地轉動著手里的烙鐵,聲音平靜得可怕。
“這一燙,是替木公還你的?!?/p>
“下一刀,是替天下百姓還你的?!?/p>
“曹吉祥,你最好祈禱你能多撐一會兒。畢竟,咱們這兒有一百零八道菜,你才嘗了一口呢。”
......
北鎮(zhèn)撫司的慘叫聲持續(xù)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照進奉天殿時,朱祁鎮(zhèn)還端坐在龍椅上,滿心期待地等著曹吉祥帶回木正居貪污的鐵證。
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寫昭告天下的圣旨,怎么把木正居的棺材從墳里刨出來鞭尸。
“報——!”
一名小太監(jiān)跌跌撞撞地跑進大殿,面色慘白,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皇上!皇上不好了!”
朱祁鎮(zhèn)眉頭一皺,心里咯噔一下:“慌什么!曹吉祥呢?是不是抄出東西來了?有多少銀子?快說!”
小太監(jiān)把頭磕得砰砰響:“回……回萬歲爺,曹公公他……他沒了!”
“沒了?”朱祁鎮(zhèn)一愣,“什么叫沒了?跑了?”
“不……是死了!”小太監(jiān)帶著哭腔,“錦衣衛(wèi)指揮使盧忠來報。”
“說昨夜帶曹公公熟悉錦衣衛(wèi)業(yè)務,曹公公因……因左腳先邁進詔獄大門,不慎踩到衣袍摔倒,后腦勺正好磕在一方鎮(zhèn)紙上,不幸……不幸因公殉職了!”
“噗——”
站在下面的兵部尚書鄺埜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趕緊用袖子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左腳先邁進大門?磕死在鎮(zhèn)紙上?
這理由找得,簡直是把皇帝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朱祁鎮(zhèn)氣得從龍椅上跳了起來,臉漲成了豬肝色:“放屁!簡直是放屁!哪有這種死法?!”
“盧忠呢?讓他滾進來!朕要砍了他!朕要滅他九族!”
殿外,盧忠沒來。
戶部尚書卻金濂率先出列。
“陛下,臣以為盧指揮使并未說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