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毅打開日記，翻到了他出事的那天。

“十月五號：

小毅出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同學在校外玩時被一根鋼筋貫穿了腦袋，現在已經搶救了十個小時了……”

字跡有些凌亂，紙也有些星星點點的泛黃痕跡，還有些字跡的墨水都暈染開了，仿佛沾了水似的。

白毅摸著日記，沒有說話。

下一頁則更為潦草，字跡仿佛胡亂牽動的絲線，在紙面上留下難以辨認的痕跡。光從字跡，他都能感受到書寫之人的悲痛欲絕。

“十月六號：

搶救結束了，小毅的命雖然保住了，但醫生說因為鋼筋壓迫了腦干，對大腦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有……有可能，小毅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十月七號：

小毅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醫生說是植物人，讓我多陪他說說話，說不定有奇跡發生。醫生還交代了我很多注意事項，我得去學學按摩手法，以后經常給小毅按摩?！?/p>

“十月十號：

今天小毅又進了一趟ICU，搶救了六個小時。小毅，爸媽絕對不會放棄你，你也一定不要放棄你自已?。　?/p>

“十月十二號：

你爸爸今天坐車去首都了，他托關系打聽到一個這方面的專家，聽說那個專家很厲害，做過很多次類似的手術。你爸爸先去找掛個號，然后我們就帶你過去?！?/p>

“十月十五號：

你爸爸搶了好幾天都沒掛到號，最后花了三千多塊錢從黃牛手里買了一張號，是后天的，媽媽今天給你辦理了出院，明天哥哥和嫂子一起幫忙帶你過去。

那個專家可厲害了，小毅你有救啦！”

這頁的字跡十分工整，話語間的語氣也充滿了希望。

白毅再次翻頁。

“十月十七號：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連專家都說治不了？他算什么專家！國內的科技太落后了，會不會（劃掉），一定有辦法的，兒子，你千萬不能放棄?。　?/p>

“十月二十號：

嫂子花錢打聽到了外國有一個十分厲害的專家，人家那邊的技術和科技都更先進，比國內的強多了。

我和你爸爸算了一下，一趟來回加醫藥費大概要幾十萬，我們家的存款已經見底了，只能去找親戚們借一點錢了?！?/p>

“十月二十二號：

小毅，我們已經把錢湊齊了，哥哥把買房的錢都借給了我，你爸爸正在買票，我們帶你去國外治療，這次肯定能治好你，我們一起加油！”

白毅捏住這頁日記，卻遲遲沒有往后翻，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有些不敢面對下一頁的文字。

許久之后，他還是翻了頁。

“十月二十四號：

剛辦理完住院，這邊的物價好貴，而且我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幸好有你爸爸陪著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十月二十五號：

明天就到了預約的時間了，小毅，再堅持一下……”

“十一月五號：

小毅，我們回家了，爸爸媽媽會再想辦法的，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十一月十號：

爸爸媽媽決定搬來市里住了，這樣既方便照顧你，又方便賺錢。你爸爸已經去打工了，工地上每天不少賺呢，媽媽也已經找好了工作，放心，爸爸媽媽一定不會放棄你的?！?/p>

白毅沉默地看著。

之后便是一些日常打工的生活，他的父母分工合作，父親白天去工地搬磚，晚上去醫院照顧他，母親白天在醫院照顧他，晚上出去打夜工。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半年多，為了能夠給白毅最好的康復環境，他們兩人每人都打了兩三份工，除去照看白毅外，余下的時間基本上不休息。

期間，他的媽媽經常因為上班打瞌睡被領班罵，而她只能道歉，也幸好其中一個工作的領班知道她的一些情況，經常給她開一些小灶。

如此努力的情況下，兩人也才堪堪穩定下來，一邊維持白毅的醫療費用，一邊還欠下親戚們的饑荒。

但事情的轉變發生在第三年，一天，白毅的父親興高采烈地跑到醫院，告訴他母親白毅有救了，他找到了一個傳承上千年的老中醫，他有一味藥房，專門治療植物人。

最開始，白毅的母親并不相信，但在和他父親一起去見了兩次那位中醫，同時看到了很多人去登門拜訪，甚至一些被“治好”的植物人的親自下跪道謝后，兩人都信了。

那位老中醫告訴他們，藥方一共十二個療程，一個療程四周，總共一年，每個療程二十萬。也就是說，一共要八十萬的藥費！

于是，他們再次去借、去貸款，傾家蕩產的為白毅去求藥。

一個月、兩個月、……、八個月。

白毅一直在喝著藥方，但卻始終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他的父母雖然也有過懷疑，但在老中醫那一次又一次的座談會中，被忽悠的神魂顛倒。

畢竟是兩個人一輩子都老實本分的農民，沒什么文化，在最后一個月藥方仍然沒起效，二人再去找老中醫時，發現那個地方早已人去樓空。

他們被騙了。

一時間，巨大的打擊讓白毅母親大病一場，父親也一下子老了十歲。

此時，他們身負重債，只能更加努力的去打工還錢。銀行因為他們借款太多，還不上，將兩人拉黑，親戚們也因為長時間拿不到錢，開始催債。

其中更有甚者，直接去醫院中白毅所在的病房大鬧一通！

每每這個時候，他的父母只能陪著笑，任由人家的手戳著自已的腦門，那噴濺的口水，似乎是要將兩人徹底淹沒。

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放棄白毅，哪怕再多艱辛、再多困苦，只要看到病床上呼吸平穩的白毅，兩人就會硬撐著一口氣，不愿倒下。

“八月五號：

小毅，不知不覺已經是你昏迷的第四年了，請再堅持一下，爸爸媽媽還在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相信媽媽。

最近總是有點喘不上來氣，這陣子有流感，可能是感冒了，明天抽空回家里翻翻，去年好像買過感冒藥，最近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晚安小毅，明天見。

愛你的媽媽?！?/p>

白毅沒往后翻，這是日記的最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