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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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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晏從小受的教育是,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有多少余力,便庇護多少人。他道:“官紳和有功名的進士舉人庇護鄉(xiāng)民,收寄田地是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常見之事不代表無錯,”薛韶道:“這是侵晨光初透,海面如鍍金箔。登州港外的喧囂尚未散盡,漁舟與商船仍聚在“鎮(zhèn)海號”百步之外,遠遠仰望那艘無帆卻疾馳如風的鐵艦,仿佛面對一座移動的神廟。有人焚香禱告,祈求出海平安;有孩童趴在船舷邊,指著甲板上冒著白汽的閥門驚呼“火龍藏在里面”;更有老匠人拄拐立于岸邊礁石之上,老淚縱橫??他們等了一輩子,終于看見大明也能造出不靠天、不賴風的船。胡澄并未下船。他站在艦首,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遠處山丘上一隊悄然撤離的黑衣人身上。那是錦衣衛(wèi)探子,自昨夜起便潛伏于登州城外,此刻見事已不可逆,只得悄然退去。他知道,這一場公開演示,不只是給百姓看的,更是給京師那些仍在觀望、猶豫、掙扎的人看的?!八麄兓厝ズ螅瑫f什么?”林小鐵低聲問,數(shù)的日志?!罢f我們是妖人?!焙蔚溃叭缓笳f我們是瘋子。最后,當他們發(fā)現(xiàn)再也回不去驢拉車、手磨炮的日子時,就會改口說??這是天命?!迸梭拮呱锨皝?,發(fā)髻微亂,眼中卻神采熠熠:“工部快馬送來消息,”工械院”已正式掛牌,首批撥銀十萬兩,用于擴建磁州鋼廠與福建船塢。于謙親自督辦,連戶部都不敢克扣?!薄坝诖笕恕焙屋p嘆一聲,“他是真正看得清局勢的人。不怕變革之險,只怕停滯之亡。”季言此時也被扶上了甲板,靠坐在特制的輪椅中,右臂雖仍無力,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明?!跋乱徊讲皇歉=??!彼f,“是南京?!北娙艘徽!澳暇俊壁w四海皺眉,“那里可是文官老巢,六部俱全,言官成群,咱們剛在登州鬧出這么大動靜,豈不是送上門去?”“正因如此,才必須去?!奔狙钥人詢陕暎曇舻蛦s鋒利如刀,“朝廷可以容忍一個偏遠實驗艦隊,但絕不會容忍一支獨立于體制之外的新軍。我們必須主動入局,把”鎮(zhèn)海號”變成制度的一部分,否則遲早被圍剿?!焙纬聊?,緩緩點頭:“你說得對。若只躲在渤海、閩南,終究是流寇姿態(tài)。要讓格物之道扎根,就得走進鐘山腳下,讓那些讀圣賢書的人親眼看看:蒸汽機不是毀禮壞樂的邪物,而是護國保民的利器?!薄翱蓺J差已在路上。”潘筠提醒,“喜寧親點心腹為巡按御史,打著清查”僭越造艦”的旗號,直奔磁州而去。若我們西進南京,等于放任根基受襲?!薄澳蔷妥屗??!焙巫旖菗P起一絲冷意,“讓他帶三千衙役去看煉鋼爐怎么把礦石化作鐵水,看他敢不敢下令砸了鼓風機?讓他坐上軌道車,從磁州一路飛馳到邯鄲,看他還能不能說這是”奇技y巧”?”眾人皆笑,唯季言依舊凝重:“還有一件事。我昨夜審問俘獲的錦衣衛(wèi)密探,得知英國公已暗中聯(lián)絡浙江水師副將,準備在舟山群島設伏,截殺任何南下的”叛艦”。他們不只要毀船,更要殺人滅口。”空氣驟然凝固。趙四海怒極反笑:“好??!朝廷還沒定罪,他們倒先動手了!”“這不是朝廷?!焙尉従彽溃斑@是舊秩序最后的掙扎。他們怕的不是我胡澄,而是怕千萬個胡澄出現(xiàn)。怕工匠不再低頭,怕士人開始動手,怕這個國家真的學會自己走路?!彼D身走向艦橋,聲音沉穩(wěn)如鐵軌鋪地:“傳令:全艦備戰(zhàn)狀態(tài)維持不變。調整航向,目標長江口。沿途繪制精確海圖,每五十里標記水深、暗流、潮汐規(guī)律。我們要為后來者留下一條安全航道?!泵罴纯虉?zhí)行。鍋爐加壓,螺旋槳攪動海水,黑色巨艦緩緩調頭,破開金色波光,向南而去。三日后,“鎮(zhèn)海號”駛入黃海深處。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自東海席卷而來,狂風怒吼,巨浪如山。尋常木船早已避港不出,而“鎮(zhèn)海號”卻迎浪而上。分艙防水設計使其即便傾斜十五度仍穩(wěn)如磐石,蒸汽機全力運轉,竟在七級風浪中保持六節(jié)航速。林小鐵被安排值守輪機艙。他在老師傅指導下操作壓力閥,汗水浸透工裝。突然,一聲金屬撕裂般的尖嘯傳來!“右舷第三隔艙漏水!”?望哨急報。胡澄沖入艙室,只見一根高壓蒸汽管道因劇烈顛簸發(fā)生裂縫,噴出滾燙氣流,所幸未傷及主軸。更危急的是,隔壁儲煤艙已有海水滲入,若不及時隔離,可能引發(fā)鍋爐爆炸?!瓣P閉三號閘門!”胡澄大喝,“啟動備用泵組!林小鐵,你去手動校準水位平衡儀!”少年咬牙沖入彌漫熱霧的狹窄通道,在搖晃中攀爬鐵梯,雙手摸索著旋轉銅閥。他的手指被高溫燙紅,卻始終未松手。十息之后,水位歸穩(wěn),警報解除。當胡澄找到他時,林小鐵癱坐在角落,渾身濕透,臉上卻帶著笑意?!芭聠幔俊焙螁枴!芭??!鄙倌昀蠈嵒卮?,“但我記得您說過,機器不會騙人。只要操作正確,它就一定回應你?!焙味紫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已經(jīng)是個真正的工程師了?!憋L暴過后,天空澄澈如洗。潘筠取出新繪的《東海航路圖》,標注出“鎮(zhèn)海號”實測的數(shù)十處危險水域,并附上潮汐推算表。她忽然輕聲道:“這圖,該送給兵部一份?!薄安恢贡?。”胡澄望著遠方,“要送給每一座沿海府縣。讓漁民知道哪里能走,商人知道哪里安全,將領知道如何布防。知識不該藏在密室,而應灑向人間?!庇治迦?,艦隊抵達長江口外。此處水域寬闊,沙洲密布,歷來為航船噩夢。明代水師多依賴熟稔水性的舵工引航,稍有不慎便擱淺沉沒。而“鎮(zhèn)海號”憑借蒸汽動力與精密羅盤,僅用半日便穿越復雜水道,準確停泊于崇明島東側錨地。消息迅速傳至南京。應天府尹連夜召集江防官員議事,一面加強沿江戒備,一面派人秘密聯(lián)絡“鎮(zhèn)海號”,愿以糧草補給換取短暫通航許可。與此同時,六科給事中聯(lián)名上疏,稱“妖艦犯境,動搖民心”,請求調集戰(zhàn)船圍剿。然而,兵部侍郎于謙再度力排眾議:“彼艦若真欲作亂,何須現(xiàn)身長江口?登州一炮便可轟塌登州城墻,卻未曾傷及百姓分毫。此非賊寇,乃國之利器也。”最終,朝廷決定派禮部員外郎周忱為使,攜詔書前往崇明,宣召胡澄赴南京面圣。使者登艦那日,江面薄霧繚繞。周忱本以為會見到一群蓬頭垢面的“匠奴”,誰知迎接他的是一支紀律嚴明、衣著統(tǒng)一的隊伍。甲板潔凈如拭,儀器排列有序,連炊事灶臺都設有專門排煙管道,毫無煙火繚繞之象?!斑@就是你們說的”亂黨”?”周忱私下對隨從感嘆,“我看倒像是圣人治世的理想國縮影。”胡澄接旨時神色平靜:“臣愿赴南京,但有三請?!薄爸v?!薄捌湟?,請準許”鎮(zhèn)海號”編入南直隸水師建制,駐防吳淞口,專司海防巡邏與航道勘測;其二,請開放福建泉州、漳州兩港,允許民間造船坊合法使用鋼鐵與蒸汽技術,由工械院統(tǒng)一監(jiān)管;其三,請赦免所有參與”麒麟計劃”的工匠及其家屬,發(fā)還被抄家產(chǎn),并追授殉難者”忠工”謚號?!敝艹缆牭谜痼@:“這……恐難允準?!薄叭舨粶剩焙蔚?,“明日我就率艦駛入秦淮河,停在貢院門口,讓天下舉子親眼看看,什么叫”經(jīng)世致用”?!笔拐邌∪?。七日后,胡澄獨自乘小艇登陸,踏上南京土地。潘筠留守指揮艦只,季言則通過密信網(wǎng)絡調動各地“格致學會”成員,準備在關鍵時刻策應。南京城內,風云激蕩。翰林院召開緊急會議,多位大學士聯(lián)名上書,稱“胡氏以機巧惑主,敗壞士風”,要求將其驅逐出境。國子監(jiān)生甚至組織游行,高呼“尊儒黜技”。然而與此同時,應天、蘇州、松江三府,請求引進蒸汽機改良紡織作坊;江南織造局總管親自拜訪工部,詢問能否訂購小型鍋爐用于染坊供熱。矛盾愈演愈烈。第十日,朱祁鈺突然下詔:召胡澄入宮覲見,地點不在紫禁城,而在西苑觀象臺。此舉意味深長。觀象臺乃皇家天文機構,歷來象征“天道運行”?;实圻x擇此處接見胡澄,等于將科技提升至“參贊天地”的高度。那一夜,星河璀璨。胡澄身著工裝,胸前徽章映著月光。他帶來一件禮物??一臺微型蒸汽驅動的渾天儀模型。銅球隨蒸汽活塞緩緩轉動,精準模擬日月星辰運行軌跡。“此物何解?”朱祁鈺問?!盎乇菹拢焙喂?,“古人觀天以目,測時以漏。今我能以機括代人力,使星軌運轉絲毫不差。非為炫技,而是證明:格物之道,亦可通天理。機械非悖逆自然,實乃順應規(guī)律之具?!被实劬镁貌徽Z,忽而起身,走到臺邊,指著遠處燈火點點的南京城:“你說,朕該如何抉擇?一邊是千年道統(tǒng),一邊是未知前程?”“陛下不必抉擇?!焙未穑爸恍枞菰S兩者并存。讓儒者講經(jīng),也讓匠人造物。讓書院誦詩,也讓工廠冒煙。百花齊放,才是盛世氣象?!敝炱钼曆鐾强?,良久,輕聲道:“朕曾以為,守住祖宗法度便是治國。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守成,是在變化中不失根本?!贝稳涨宄?,圣旨頒行天下:“著胡澄為工械院提督,賜紫金魚袋,參議軍國大事;”鎮(zhèn)海號”正式列籍南直隸水師,改稱”海靖號”;準許福建、浙江、南直隸三省設立”格致工坊”,凡精通機械、冶金、航海之士,均可報考入仕;原”麒麟計劃”參與者一律赦免,陣亡者追贈官職,子孫免徭役十年?!痹t書落地,舉國震動。北京,曹鼐摔碎硯臺,怒斥“綱常淪喪”;南京,國子監(jiān)數(shù)百學子脫下儒衫,轉投格致學會報名考試;泉州港,一位老船匠含淚打開地窖,取出珍藏二十年的西洋船模圖紙,交給前來招募的技術官吏。而在福建興化灣深處,一座隱蔽船塢正悄然動工。潘筠親自主持,采用“鎮(zhèn)海號”改進版設計,建造第二艘鐵甲艦。林小鐵已升任助理工程師,每日記錄鋼板厚度、鉚釘間距、螺旋槳傾角。他寫信給胡澄說:“先生,我現(xiàn)在懂了,為什么您說造船是在造一個國家的骨架?!蹦骋?,胡澄獨坐書房,翻閱各地送來的建議書。有農夫提議用蒸汽泵灌溉旱田,有醫(yī)生請求制造醫(yī)用真空罐提取藥液,甚至有一位女塾教師寫道:“能否造一種自動織字機,讓女子也能快速抄錄典籍?”他提筆批注:“準。列為”民生十項”首案?!贝巴?,一輪明月高懸。遠處傳來輕微的汽笛聲??那是新建成的南京至鎮(zhèn)江試驗鐵路正在進行夜間試車。胡澄合上卷宗,輕聲自語:“這才剛開始?!笔且?,山東、江蘇、浙江沿海十七處漁村同時燃起篝火。漁民們按照“鎮(zhèn)海號”散發(fā)的《海事指南》所教,用特定節(jié)奏點燃火焰,組成一組組信號??平安出海,順利歸港。這不再是迷信的祈福,而是科學的約定。大海無言,卻已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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