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莊的情況，在場人盡皆知。
一說起來，都唏噓不已。
該村處在大山深處，百姓生活極端貧困。
除了靠僅有的幾畝山田之外，家家戶戶以養幾只羊，作為副業。
三年前，村里響應國家扶貧政策，向銀行申請無息助農貸款。
每戶借貸二十萬，建設羊圈，搞起了規模化養殖。
可是款批下來，羊圈建好，養上羊之后，老百姓們才發現，規模養殖，遠沒有想象那么簡單。
之前他們，家家養三五頭羊，可以去附近山上放養。
也可以割草回來，基本不用飼料。
但擴大規模之后，每家都養了三五百頭，全都放養，已經不現實。
山上也沒有那么多草。
所以必須要買飼料。
這樣一來，養羊成本大幅度提高。
屋漏偏逢連陰雨。
隨著大批養殖羊的上市，羊肉價格直線下降。
到最后算下來，將一頭羊養大的成本就需要六七百元。
而一頭羊的市場價格，卻只賣到五六百。
忙活半天，竟然賠了錢，百姓們當然怨聲載道，叫苦連天。
更令人心焦的是，助農貸款不是扶貧款。
銀行雖然不收利息，但本錢還是要逐步還清的。
小王莊百姓們貸的款，全都換成磚瓦石塊，建成了羊圈。
養羊又不掙錢，當然換不清貸款。
銀行無奈之下，將小王莊所有百姓集體起訴，將百姓們的存款全部凍結，并強制執行。
這下，小王莊的農戶們都跟被洗了一遍。
各戶家底全都精光。
這還不算完，百姓們因為沒錢還貸，全被列為了黑戶。
村子里的年輕人，想要參軍的、考軍校的、考公務員的，全都受到影響。
于是全村的百姓集體爆發了，紛紛想要找地方，討個說法。
可是縣一級，市一級，面對這件事，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老百姓貸款養羊，賠錢了，本質上是商業行為，政府無權干涉。
而銀行催收貸款，最后訴諸法律，也合法合規。
讓政府部門又能怎樣解決呢？
面對銀行的催貸，總不能讓縣財政出錢吧？
那不成了小王莊養羊虧了錢，讓全縣人民替他們買單？
要是開了這個頭，這種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縣財政就算有座金山也能挖空了。
所以眼前，甜水鎮會議室內。
當楊立新提出每位副鎮長負責一個村的時候，大家全都默默念叨，千萬別派自己去小王莊。
要不然被派過去，怎么為百姓解決問題？
百姓們家家背著沉重的債務，又有誰能解決？
那些失去理智的百姓，恐怕早已經盯著這次省兩會了。
牛志剛把做好的十個鬮放進一個瓷碗里，先讓書記史子義抓。
史子義隨手抓了一個。
接下來給鎮長黃德運。
黃鎮長滿頭銀發，已經到了年齡，準備去人大報道了。
他既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在即將退居二線的時候，去處理這么棘手的難題。
于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牛志剛一眼。
兩人配合了已有許多年。
牛志剛就是黃鎮長一手提拔起來的。
他的眼睛，不易察覺地向下撇了撇。
黃德運往碗中一看，頓時看出了端倪。
原來所有的鬮中，除了史子義抓走的一個之外，還剩八個相同大小的。
只有一個，略微小一點。
黃德運當即會意，隨手抓起一個大的，打開一看，果然不是小王莊。
牛志剛一路讓副鎮長們抓下去。
梁小梅是排名最末尾的副鎮長，理應最后一個抓。
同時落在最后面的，還有牛志剛這個辦公室主任。
在剩下兩個的時候，牛志剛裝作漫不經心道：“這倆也沒什么可挑的，我無論去哪兒都行。”
他話雖然這么說，但卻當先伸手，抓起了最后一個大的鬮。
梁小梅拿起最后的紙團，打開一看，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小王莊！”
這時候楊立新大聲道：“現在統計一下，每個人去往幫扶的地點。
剩余的人員，由辦公室安排，協助鎮領導工作。”
史子義首先亮出紙條道：“我去趙莊。”
黃德運：“我去李莊。”
“我去馬家河子……”
……
報出名字的人員全都神情輕松，紛紛亮出紙條。
輪到梁小梅的時候，她沉吟片刻道：“我去小王莊。”
這話一說出來，會場首先沉寂了兩秒。
緊接著就像開了鍋一樣，紛紛議論起來。
“梁鎮長去小王莊，還不被那些不講理的人給吃了？”
“那地方甭管誰去，都很難辦，梁鎮長也是運氣不好，竟然抓到這個鬮。”
“要我說那小王莊百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當初是他們自己簽字貸的款。
現在賠錢了就要不認賬，想讓政府兜底。
假如他們要是賺大了，能把錢拿出來，分政府一部分不？”
“別扯那么遠，沒聽楊縣長說，其余人員由辦公室安排？
但愿牛主任能開恩，不要安排我去跟梁鎮長。”
“靜一靜，靜一靜。”
楊立新擺了擺手道：“我知道大家怎么想的。
梁鎮長作為鎮領導班子中唯一的女性，卻抽到了最困難的小王莊。
但我想說的是，作為黨員干部，沒有男女之分。
教員早就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
我們不能因為梁鎮長是女性，就刻意安排她輕松一些的工作。
這是對女性的歧視，也是對梁鎮長工作能力的不尊重。
再者說，論困難，哪個村不困難？
只要心里裝著老百姓，真心實意為大家解決困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相信百姓們的心也是肉長的，知道誰對他們真的好。
梁鎮長，你有什么問題沒有？”
梁小梅決絕地道：“我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
“好！”
楊立新掃視大家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有些事情我不避諱大家。
你們應該也已經收到消息。
黃鎮長馬上就要去人大，發揮余熱了。
縣里的意思，不準備空降干部。
鎮長這個空缺，將從副鎮長之中提拔。
我這一票，也是很有分量的。
從現在開始，我就展開對你們的考察。
期待你們的表現。”
他這幾句話說完，幾位副鎮長臉上雖然風平浪靜，心里卻已經波濤洶涌。
黃鎮長退居二線之后，空出來的位置大家心里都有意。
畢竟把“副”字拿掉，扶正為鎮長，才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如今既然楊立新確定不會空降，那么他們每一個人就都有進步的可能了。
只不過梁小梅除外。
原因無他，這次她被派去小王莊，必然碰壁。
到時候，連副鎮長的位置都未必能保得住，更毋庸提扶正為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