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
對于船上大多數(shù)旅客而言,鯤船忽然遭受襲擊,飛出來時,便察覺到船底下令人膽寒的劍氣。
隨后是忽然消失的神秘灰衣人,以及瞬間重傷劍甕先生與女子的林照。
巨鯤的哀鳴還未在夜空散去,船體還未平穩(wěn),若非是陣法加持,這一棟棟高樓不知要坍塌多少。
‘神仙臺林照......’
青骨夫人看著重傷不起的劍甕先生和全身是血的女子劍修,眼皮跳了下,轉(zhuǎn)眸看向林照身后的白鑠,神色凝重:
‘蛟龍...天下竟還有如此驕橫的蛟龍...連【電掣】也擋不住...尋常金丹怕是撐不住一合...’
她雖只是七境武夫,卻有一位十境劍修的干爹,對于劍修也頗為了解。
劍甕先生的遭遇且未看清,可與女子劍修的交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連一招也未曾接下!
能瞬間拿下劍甕先生與女子,金色蛟龍的存在絕對占了首要。
這個“林照”雖境界尋常,可養(yǎng)著這么一條蛟龍,除非船上還有一位十境劍修,不然還真一時找不到敵手。
林照目光從天上的練氣士上掃過,提著【銜燭】,緩步走向正掙扎起身的女子。
他很謹(jǐn)慎,防備著其人的手段。
盡管先前出手時幾乎毫無保留,直接動用楊老頭給予的【無名劍經(jīng)】,用超越感知的一劍,重創(chuàng)了女子,但此人背景來歷頗大,身上未必簡單。
【電掣】被稱為北俱盧洲最快的飛劍之一,可不是在一個金丹境女子劍修手中殺出來的名聲。
那人讓女子登船,非是為了讓女子攻擊鯤船,而是以女子的名義,讓背后之人順理成章代表北俱盧洲前來調(diào)查鯤船遇襲。
攻擊鯤船的,乃是劍甕老人這一派系的人。
練氣士手段玄妙難測,其人身上未必沒有背后高修留下的手段,不得不小心。
“敢問林劍仙......”
一個錦衣老人從樓內(nèi)走出,身上沾了不少塵土,略顯狼狽。
其實以他的修為境界,完全可以像青骨夫人一般直接飛離鯤船,然而偏偏他卻不能這般做。
不僅不能,還要拼盡全力、乃至不顧根基的施法穩(wěn)住鯤船。
這位錦衣老人便是這艘鯤船的船長,出身打醮山的長老。
錦衣老人毫無往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雙眸滿是血絲,聲音客氣卻多了些寒厲:
“敢問林劍仙,此番究竟是何種情況,先前那道劍光...當(dāng)真是魏劍仙?!”
魏晉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個“斬”字,未曾理會過任何人。
空中的練氣士可以從佩劍上猜測身份,可此時的錦衣老人卻沒了這份心思。
打醮山賴以維生的鯤船遭遇了襲擊!
北俱盧洲的打醮山,可不是什么大勢力,連青骨夫人她們都敢在鯤船上絲毫不給打醮山面子。
為了謀生,打醮山能將門中弟子都安排到鯤船上,作侍女、作下人!
錦衣老人不敢想,鯤船若真墜毀,打醮山將面臨怎樣的危機(jī)。
說不得連這條航線都保不住......打醮山可養(yǎng)不出第二只巨鯤了!
“這不是很明顯嗎?”
林照停下腳步,女子劍修已然從地面上起身。
她果然還有手段,在白鑠與林照聯(lián)手殺招下,傷勢沒有想象的那般重,此時恨恨的看著林照,【電掣】被喚回,小巧劍身上的光澤比先前暗淡許多。
林照不愿意在繼續(xù)靠近,心湖泛起漣漪,【飛光】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
他淡淡道:“有人襲擊鯤船,幸巧我?guī)熜终诖?,便出手擋下對方的手段,然后告訴了我襲擊者的身份,情況緊急,我只好先行出手擊傷他們,以免后患?!?/p>
“一派胡言!”
女子啐了口血沫,抬手抹去嘴邊的血跡,聲音掩飾不住的憤怒與殺意:
“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襲擊鯤船!你可知我父親是誰?!當(dāng)真以為你師兄突破上五境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你確實沒有出手?!绷终胀樱澳阋詾槟愀赣H是為了撮合你與斛律公子,結(jié)果你發(fā)現(xiàn)你父親的目的是鯤船,甚至是要以你為棄子,不免心生恐懼。”
“你很聰明,猜到了你父親的安排,卻又很白癡。”
“你見到了真正的襲擊者,你認(rèn)出了他,以為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便迫不及待地在船上動手,特意展露【電掣】表明自己的身份,渴求劍甕先生顧念與你父親的舊情,予你一條生路,可后來,你又發(fā)現(xiàn)是你想多了,你父親并沒有放棄你,他真的只是讓你上這條渡船而已,無論是什么理由?!?/p>
女子卻仿佛聽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就憑這些猜想?就憑這些你就敢對我出手,你他媽腦子抽了?”
“你可以否認(rèn),但你剛才的語氣、你身體的緊張,你的看見我時暴露的殺意,都說明你確實知情?!?/p>
林照望向女子身后:“包括劍甕先生現(xiàn)在的神色。“
女子瞳孔微縮,猛然轉(zhuǎn)頭看向身后。
卻只見劍甕先生躺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這時,她聽見了少年那始終淡然的聲音:
“你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證明了我所說的真實性。”
女子身體僵住。
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
空中的練氣士見鯤船漸漸平靜,一部分落在平臺上,冷眸看著女子。
還有一部分依然懸停在空中,如青骨夫人,沉默不語。
樓內(nèi)也有不少人影在旁觀,他們都是下五境的練氣士,甚至只是一境二境,做不到御空而行。
如果鯤船遇襲墜落,他們幾乎是必死無疑。
錦衣老人血紅的雙眸猛然看向女子,袖子里的雙手微微顫抖,青筋爆出。
然而僅剩的理智依然壓過感性,多年來擔(dān)任船主的經(jīng)歷,讓他生生壓下心頭的怒火,緘默不語。
鯤船上有人面色慘白,看著女子的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正是林照提到的斛律公子。
這位年輕劍修注意到周圍人的眼神變化,甚至隱隱將他圍在中間,背后頓時升起冷汗。
‘這與我無關(guān)...是家里人的安排......’
未能抱得美人歸,反而身上反而多了層鍋,斛律公子有苦難言。
偏偏他還不能辯解,女子現(xiàn)在的處境是不好,可不代表人家父親的處境也不好啊!
那可是從北俱盧洲殺出來的劍仙,在中土神洲也留下赫赫聲名,毫無疑問的一洲高層,蘊(yùn)養(yǎng)的兩柄飛劍,一柄【電掣】,一柄【虎兕】,都是一洲排得上名號的名劍!
‘這娘們也是失了智了,鯤船又沒真的墜落,有你爹在,在場的中五境,除了這個寶瓶洲的愣頭青,有誰敢當(dāng)出頭鳥?連青骨那娘們都知道一句話不說!我背靠斛律家都不敢給自己辯解!’
年輕劍修也是惱急了,恨不得一劍斬開女子的腦子里,看看里面裝了些什么。
平日里看著有幾分本事,怎么一遭嚇唬,慌成這樣?
‘渡船就晃了下,又沒有任何損失,真正得罪的無非是打醮山,還有這所謂的神仙臺,前者給他們臉?biāo)麄兌疾桓艺疑夏慵议T,后者是寶瓶洲的!是外洲!而且還不是你動的手!’
他滿心無奈,偏偏最不能開口。
斛律家可沒有女子父親那般強(qiáng)橫。
別人不敢找女子父親麻煩,可他真要護(hù)著女子,未必不敢借著這個由頭找斛律家講講道理......斛律家這些年的對頭也不少,否則也不必讓他親近女子。
可他不能站在女子那邊,也不能這么快洗清關(guān)系。
否則若是女子出了事,惹惱了北俱盧洲的那位劍仙,斛律家依然吃不消!
年輕劍修也是體會到打醮山船主一樣的心情。
明明這件事情立,最無辜的就是打醮山和斛律家。
一個是鯤船的主人,一個是計劃中用以遮掩女子行蹤的由頭。
偏偏反而是他們敢怒不敢言。
感受到周圍練氣士的敵意,斛律公子不敢有任何動作,怕被誤會,甚至懸停在空中,都不敢下來。
他在心里又暗罵幾句女子,忽然注意到視野邊際處,隱隱有一道亮點閃爍。
斛律公子一怔,旋即意識到什么:
‘那似乎是魏晉...那位魏劍仙離開的方向。’
上五境御劍時的速度,自然不是一般的中五境能捕捉到的。
魏晉化作劍光斬落至夜幕下的群山,可怎樣明亮的劍光,再夜幕下也是一閃而逝,很多人其實都不知道這位“寶瓶洲最年輕的上五境劍仙”究竟去了何處。
且從魏晉離開,到林照瞬傷兩人,再到女子面色慘白地從劍甕先生身上收回視線,一共才過去幾十個呼吸而已。
巨鯤的聲音才剛剛散去。
局勢混亂之下,莫說是去捕捉一位上五境的劍光,甚至都沒有多少人來得及去檢查巨鯤的傷勢,實力差一些的,都還未曾從先前的動蕩里恢復(fù)過來!
然而此時,在萬里高空的鯤船上,斛律公子忽然看到了一道亮光。
來自暮色下的大地。
斛律公子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道自大地群山間升起的亮光。
那光芒起初只是遙遠(yuǎn)地平線上的一顆星點,但眨眼之間,便膨脹、拉伸,化作一道撕裂沉沉夜幕的璀璨光弧。
其速之快,宛若瞬移,其勢之烈,仿佛要將整個天穹一分為二!
“那是……魏劍仙的劍光?!”有人失聲驚呼。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世劍虹所吸引。
“嗚——嗷?。?!”
忽然,一聲遠(yuǎn)比之前還要凄厲、痛苦的哀鳴,猛地從眾人腳下傳來。
緊接著,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自巨鯤龐大無匹身軀內(nèi)部猛然爆發(fā)。
仿佛有一顆太陽在巨鯤的腹腔中被點燃!
恐怖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以巨鯤身體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瘋狂席卷而出。
“噗!”
“小心!”
首當(dāng)其沖的,正是那些懸停在鯤船周圍空中的中五境修士。
斛律公子只覺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護(hù)體靈氣如同紙糊般破碎,胸口一悶,喉頭腥甜,不受控制地向著后方的黑暗倒飛。
在視野天旋地轉(zhuǎn)的最后一刻,他眼角余光瞥見一道玄色身影,腳踏金色蛟龍,不退反進(jìn),一頭沖進(jìn)鯤船背上的一棟高樓里。
他聽到有人失聲道:“劍甕先生自解了!”
‘還管什么劍甕先生......’斛律公子在心中發(fā)出了一聲絕望的哀嚎,身體在失控的倒飛中不斷翻滾,“娘希匹...還沒完...這他媽的還沒完??!’
‘那虎娘們到底想干啥?!’
林照站在白鑠的蛟龍首上,不顧周圍的震動,沖進(jìn)了高樓中。
他當(dāng)然也見到了那道從群山間升起的劍光,意識到一些事情。
‘不出所料,雖然原來的時間線只有劍甕老人出手,用積攢的劍氣襲擊鯤船,可事實上,即便他失敗了,那些人還有后手!’
鯤船上的死士,不止有劍甕先生一位!
幕后之人派來的暗子,也不僅僅是女子劍修一人。
林照其實有些預(yù)料。
這場牽扯諸方勢力的“局”,怎么可能將所有只交托給劍甕先生一人。
必然存在多個后手!
只是鯤船太大了,還是跨越三洲的渡船,一棟棟高樓里的人太多。
無論是劍甕先生,還是其他死士,都隱藏的太好,即便是魏晉上船之后,也未曾察覺太多。
畢竟除了林照和劍甕先生本人,誰能想到一個普普通通、不以殺力出名的金丹老劍修,能夠爆發(fā)出媲美玉璞境劍仙的全力一擊?
佛怒火蓮都跨不了這么多境界。
‘師兄被拖住了...至少有一位上五境親自在下面看著...是誰?謝實...祁真...還是北俱盧洲的劍仙親至?’
若是魏晉在船上,即便再多后手,也不足為懼,他的實力足以鎮(zhèn)壓一切。
但對方太謹(jǐn)慎了。
能讓魏晉放棄鎮(zhèn)守鯤船,說明對方給魏晉的壓力相當(dāng)之大。
魏晉沒有把握擋住對方的手段!
‘鯤船毀了便毀了...毀了反而達(dá)到大驪和幕后人的目的,反而讓他們陷入被動,我只需要救人即可。’
心湖波瀾驟起,一道晦暗的劍光忽然飛出。
林照毫不猶豫地喚出【飛光】。
伴生之劍,其名【飛光】。
本命神通——
【苦晝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