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微微頷首，沒說話，只是抬手示意他自便。
那無形的威壓，讓王支書額頭滲出了一層薄汗。他趕緊把手里的牛皮紙袋遞給一旁的劉姨，笑容更熱切了。
“劉姨，這是您的檔案材料，都給您辦妥了！您放心，手續齊全，到哪兒都認！以后跟蘇老師去了海市，可得好好享福啊！”
劉姨激動地接過，手都在抖：“謝謝您，王支書，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應該的！”王支書大手一揮，話鋒一轉，又看向了蘇煥，“霍夫人，我還聽說了個天大的喜事，聽說您……您有喜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么寶藏。
蘇煥下意識地撫了撫小腹，點了點頭：“嗯。”
“哎呀！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太好了，太好了！”王支書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八度，“霍司令保家衛國，您這可是為部隊添磚加瓦，是咱們的大功臣啊！恭喜，我代表我們全村，恭喜你們！”
這番話說得蘇煥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能看出來，王支書的欣喜是真誠的，盡管這份真誠里，更多的是對霍峻權勢的敬畏。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父親。
蘇世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王支書熱情洋溢的笑臉，眼神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曾幾何時，他在這里只是一個需要被“改造”的對象，人人避之不及。如今，因為一個女婿，他成了人人艷羨的“蘇老師”。
蘇煥的心里微微一刺，她走上前，挽住父親的胳膊，輕聲說：“爸，我們該準備了。”
王支書寒暄了幾句，見霍峻始終沒什么表情，也識趣地告辭了。
人一走，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
蘇世偉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嘆了口氣：“人情冷暖啊。”
“爸，”蘇煥靠著他，聲音堅定，“以后，有我，有霍峻，再也不會讓您受委屈了。”
***
幾天后，云市的災情徹底穩定下來。
歸程被提上了日程。
蘇世偉本就是下放，身無長物，一場洪水更是沖走了一切。劉姨也是孑然一身，收拾起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包袱。
一行人輕裝簡行，踏上了返回海市的火車。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行駛在剛剛搶修通暢的鐵軌上，窗外的景色緩緩倒退，那些泥濘和廢墟，正在被新生的綠色一點點覆蓋。
車廂里，蘇世偉看著窗外，許久沒有說話，眼眶有些濕潤。
“爸，在想什么？”蘇煥給他遞過去一個搪瓷杯，里面是霍峻特意泡好的熱茶。
蘇世偉接過杯子，暖意從指尖傳到心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在想，這輩子能坐上去海市的火車，跟做夢一樣。”
“不是夢，爸。”蘇煥坐到他身邊，“以后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一旁的劉姨也紅了眼圈，不住地點頭：“是啊，多虧了煥煥和阿峻。”
蘇世偉喝了口熱茶，看著女兒沉靜溫柔的側臉，忽然想起一件事：“煥煥，你和阿峻這次來得這么急，你……你海市那邊的工作怎么辦？我記得你不是在紡織廠當干事嗎？”
蘇煥聞言，和對面的霍峻對視了一眼，眼底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爸，我不去紡織廠上班了。”
蘇世偉一愣，“不上班了？那怎么行？女同志也要有自己的事業。”
“我有啊。”蘇煥的語氣帶著一絲小小的驕傲，“爸，我開了個服裝鋪子，自己做老板。”
“什么？！”
蘇世偉的聲音瞬間拔高，驚得手里的搪瓷杯都晃了一下，茶水濺出幾滴。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女兒：“你開了個鋪子？你自己？”
在他的印象里，女兒還是那個連買東西都要人陪著，花錢如流水的嬌小姐。
做生意？
這怎么可能？
“嗯，我自己開的。”蘇煥看著父親震驚的模樣，心里又酸又軟，“用的是媽媽以前留下的一些樣子，還有我自己畫的。生意……還不錯。”
“我的天……”
蘇世偉喃喃著，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兒的頭，卻又停在半空，只是反復打量著她，像是第一天認識她一樣，“我的煥煥……都會自己開鋪子掙錢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有震驚，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和自豪。
“是啊，老蘇，”劉姨在一旁抹著眼淚，笑著說，“你不知道，煥煥現在可出息了！她要是還在，看到煥煥現在這樣，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是啊……她會高興的……”蘇世偉的眼眶徹底紅了，他用力地點著頭，抓住了蘇煥的手，那力道，像是要將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傳遞過去，“好，好啊！我女兒，就是有本事！”
霍峻一直安靜地聽著，此刻，他伸出大手，覆蓋在蘇煥和蘇世偉交握的手上，沉穩地開口：
“爸，煥煥很能干。以后，我們的家，都要靠她了。”
霍峻沉穩的聲音，像一顆定心丸，落在了蘇世偉和蘇煥交握的手上。
蘇世偉眼眶里的濕意再也忍不住，他反手用力握住女兒和女婿，聲音哽咽，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揚眉吐氣。
“好，好啊！我的煥煥長大了，有擔當了！你媽媽……她要是能看到，該多高興啊！”
一旁的劉姨也跟著抹眼淚，臉上卻是真心實意的笑：“老蘇，你就別光顧著感嘆了。煥煥和阿峻這么能干，是咱們的福氣。以后咱們就安安心心在海市，看著孩子們過好日子。”
她的話樸實，卻說到了蘇世偉的心坎里。
他連連點頭，渾濁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是啊，后半輩子，有女兒女婿在，還有什么可愁的？
蘇煥看著父親和劉姨滿是欣慰的神情，心頭一暖，輕輕抽回手，給兩人又續了些熱水。
“爸，劉姨，你們先休息一會兒，靠著睡一覺。等到了海市，還有的忙呢。”
火車哐當哐當地前行。
***
兩天后，火車終于抵達了海市。
剛走出站臺，一股屬于大城市的喧囂熱浪便撲面而來。
蘇世偉和劉姨下意識地站定，眼神里帶著幾分茫然和局促。
“媽！煥煥！”
一道清亮的女聲傳來。
蘇煥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的確良白襯衫，剪著利落段發放的年輕女人正快步朝他們走來，她身姿挺拔，眉眼間與霍峻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英氣。
她身旁還跟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看到他們，立刻立正站好，眼神里帶著敬意。
“爸，劉姨，這是霍峻的姐姐，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