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開始變得越來越頻繁了，上一場雪還未化，下一場雪就已經來了，就這么斷斷續續下到中旬。
趙凝月坐在柜臺后面，撐著下巴，癡癡地看著窗外的雪景，天地冰冷，但帶著一絲溫柔。
櫥窗對面的馬路上，一個丑兮兮的雪人站在那里，樹枝做的胳膊舉得高高的。
那是蕭臨上次來這里時堆的雪人，他堆的時候趙凝月就在這里看著，看著他把雪堆積起來壓在一起。
蕭臨還告訴她，雪人下面是個消防栓，誰要是一腳踢上去，可要倒大霉了。
想到這里，趙凝月莫名的微笑起來，她覺得也許這個世界真的更適合蕭臨一點。
一陣風鈴聲響起，趙凝月有些期待地看向門口，四個人裹著一身寒氣從外面走進來，但是其中沒有蕭臨。
“老板娘，兩杯拿鐵，一杯卡布奇諾。”最前面的人對柜臺這邊喊道。
趙凝月沒有說話，但是開始嫻熟地泡咖啡，三位客人則在靠窗的座位坐下，開始聊工作的事情。
趙凝月見過他們，他們是蕭臨的同事。
她泡好三杯咖啡端過去，小心地擺在他們面前，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你們，是蕭臨的同事嗎？”
交談的聲音停止了，坐在左側的那個人下意識地打量趙凝月。
他本來是帶著一絲戒備的，但是看清那張驚為天人的臉時，戒備突然變成了不知所措：
“那個……啊……是的，我們是同事，我們……關系還不錯，他怎么了嗎？”
“沒怎么，他是這里的常客。”趙凝月把托盤抱在懷中，捋了捋額前的碎發，才開口問，“最近他……怎么樣？”
“他很好啊。”同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工作很認真，飲食生活也很正常，看起來也沒什么心事。”
“他有說過要離開嗎？”
“沒有，而且他離開干嘛？工作多得要命。”
“沒有啊。”趙凝月眼眸微垂，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那你們這個項目，大概還需要多久才能做完？”
“那還早，估計得往明年年底去了。”
“是嗎。”
同事有些按捺不住了：“那啥……蕭臨是做什么壞事兒了嗎？要不我現在幫你把他揪出來？”
“不用了。”趙凝月禮貌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這位三個客人待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就離開了，趙凝月收了杯子，認真地清洗著。
就在這時，掛在門外的風鈴再度響起，趙凝月回過頭去，那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的瞳孔之中，有一道巨大的光芒在緩慢地呼吸著。
城市之光，她和他見過。
“我想要一杯咖啡。”城市之光說。
“好，稍等一下。”趙凝月又開始泡咖啡，放在城市之光面前。
城市之光輕輕抿了一口才說道：“他不會離開了，十年了，他開始熱愛這里了，也找到自已生活的意義了。”
“但是這個世界終究是假的。”趙凝月說。
“不，這個世界是真的，你自已清楚的。”城市之光平靜地說道，“廢都山脈是一個巨大的折疊空間，你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它展開之后的樣子，和過去的世界別無二致，所以我稱它為……人間。”
“就算是世界是真的，人也是假的。”趙凝月又問。
“他們也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廢都山脈不光折疊了空間，也折疊了時間。”城市之光繼續解釋，
“人間的時間流速被最大限度地減緩了，外面過去一天，人間已經流逝了成百上千年，足夠好幾代人生老病死了。”
“這個世界，是靠著最初的幾百萬人一代又一代繁衍過來，你能說它是虛假的嗎？”
“那他的父母還有朋友呢？難道他們也是真實的？”
“如果你是真實的，那么他們也是真實的。”
趙凝月一時間啞口無言，追問不下去了。
短暫的沉默后，城市之光提出了一個問題：“知道我為什么要竭盡所能讓蕭臨留下來嗎？”
趙凝月沒有問，只是看著他，等待著他回答。
“他是一個強大無比的存在。”城市之光說，“將他作為‘人間’的核心，可以進一步折疊人間的時間流速，甚至是觸及永恒。”
“永恒……”
“是的，人間過去百萬年，外面只過去一微秒，可以說，只要有他在，外面世界的因果永遠就再也無法觸及‘人間’。”
“但是總有一天它還是會毀滅。”
“真實的世界也總有一天會毀滅，而人間的壽命，會比整個太陽系還長。”
城市之光的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迷幻，“而且，其實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擁有一百年就夠了，太多的話也會失去意義。”
趙凝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抬起頭看向窗外的雪景，她看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去踢那個雪人，然后瘸著退走了兩步，扶著一棵樹哭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她突然輕笑起來：“你說這算是不算是，蕭臨提前完成了他的使命，拯救了世界？”
城市之光沉默，隨后回答道：“是的，他不僅拯救了世界，還成為了世界的基石，避免這個脆弱的世界遭受侵害。”
兩人就這么沉默下來，外面的雪簌簌地落著，但是寂靜無聲。
人間……
她突然覺得這個名字起得非常好，真的只是一個生老病死，平平凡凡的人間。
而且這個人間，是值得被拯救的。
“你贏了，既然他愿意的話，我可以把他讓給你。”趙凝月輕聲說，連她自已都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非常感謝你，趙小姐。”城市之光站起來向他鞠躬，“你將是廢都山脈永遠的朋友，如果你們有什么需要的話，我也會全力以赴幫助你。”
“沒什么需要幫助的，照顧好他就可以了。”趙凝月垂下眼眸，聲音輕柔，“你知道嗎？外面很多人都很愛他，如果讓他受了委屈，后果很嚴重的。”
“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突然間，兩個人就這么沉默下來，似乎再也沒有話題可以聊了。
良久，城市之光說：“馬上就要過年了。”
“嗯，只剩十幾天了。”趙凝月點點頭。
“要留下來跨年嗎？過年的時候月亮廣場有倒計時，還有煙花，每年那里都會有很多人。”
趙凝月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嗯，那就留下來看看吧。”
她其實想過，用更加激進一些的手段把蕭臨帶回去，但是……
如果這里有蕭臨想要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