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演武場,夯實的土地散發著陽光的味道,四周旌旗在微風中舒卷。今日并非大操,只是皇家內苑一場小規模的騎射演練,參與者多是宗室子弟與將門之后,年紀多在十至十五歲之間。八歲的夏時安,一身合體的玄色勁裝,站在一群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少年中間,顯得格外醒目,像一株倔強挺立的小白楊。
他今日并非參賽者,只是隨父皇母后前來觀禮。鳳隨歌與付一笑也在受邀之列,坐在觀禮臺的上首。鳳隨歌看著場中那些躍躍欲試的半大少年,又瞥了一眼身邊目不轉睛拳頭緊握的時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演練過半,進入助興的環節——少年組拳腳比試。規則簡單,點到即止,落臺或認輸者為敗。幾個少年先后上場,拳來腳往,倒也虎虎生風。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十二三歲、身材頗為壯實的鎮北侯世子贏了兩人,正有些得意地環顧場下,目光掃過觀禮臺前的夏時安時,許是覺得這小豆丁看得認真有趣,便帶著幾分戲謔揚聲道:“嘉王殿下看得如此入神,莫非也想下場活動活動筋骨?”
他本是無心之言,帶著少年人的促狹。周圍響起一陣善意的低笑。夏靜炎與鳳戲陽也笑了笑,并未在意。
誰知,夏時安聞言,黑亮的眸子猛地一亮,竟真的站起身,對著夏靜炎和鳳戲陽抱拳,聲音清脆響亮:“父皇,母后,兒臣想試試!”
場內外頓時一靜。
鳳戲陽下意識地想阻止:“安兒,你還小……”
夏靜炎卻抬手攔住了她,他看向兒子,那雙酷似自已的眼眸里,沒有孩童的胡鬧,只有純粹的躍躍欲試的戰意和認真。他又看向鳳隨歌,鳳隨歌對他挑了挑眉,意思很明顯:我的徒弟,我心里有數。
“好?!毕撵o炎頷首,聲音沉穩,“既是切磋,點到為止,不可逞強。”
“兒臣遵命!”時安興奮地應了一聲,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在無數道或驚訝、或好奇、或擔憂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場中那塊劃定的比試區域。
那鎮北侯世子看著還沒自已胸口高的小豆丁,撓了撓頭,有些哭笑不得:“殿下,這……臣怕不小心傷著您。”
時安卻擺開了鳳隨歌教他的起手式,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專注:“世子哥哥,請指教!師父說,戰場上沒有大小,只有勝負!”
他這話一出,倒是讓那世子收起了幾分輕視。世子也擺開架勢,心想陪著這小殿下玩幾招,讓他知難而退便是。
然而,當世子試探性地一拳揮出時,時安并未如他預想般慌亂后退,而是矮身、側步,動作流暢地避開,同時小手如同靈蛇出洞,迅捷地在他揮拳的手臂關節處一啄!
雖力道不大,但位置刁鉆,讓世子手臂微微一麻!
“咦?”世子輕呼一聲,收起了全部玩笑之心。他再次進攻,拳風漸猛。時安個子矮小,力量懸殊,絕不與他硬碰,只是憑借著鳳隨歌千錘百煉教出的步法和反應,在場中騰挪閃避,時而尋隙反擊,專攻關節、下盤等薄弱之處。他動作靈活得像只小猴子,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緊緊捕捉著對手的每一個破綻。
場下的竊竊私語早已停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那鎮北侯世子空有一身力氣,卻仿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偶爾被那小家伙擊中一下,雖不痛不癢,卻憋屈得很。他越打越急躁,破綻也越多。
終于,在一次猛撲落空后,時安抓住他重心前傾的瞬間,一個極其標準的掃堂腿(當然是迷你版的)絆在他的支撐腿上!世子猝不及防,“噗通”一聲,竟真的被這八歲稚童絆倒在地!
演武場內外,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
“嘉王殿下威武!”
“好身手!”
那鎮北侯世子爬起來,臉上陣紅陣白,卻心服口服地對著時安抱拳:“殿下身手敏捷,臣輸了!”
夏時安也收了架勢,小胸脯微微起伏,額角見汗,卻努力維持著鎮定,像個小大人般回禮:“承讓,世子哥哥力氣很大,安兒只是取巧。”
觀禮臺上,夏靜炎眼中精光爆射,撫掌大笑:“好!不愧是我夏靜炎的兒子!”鳳戲陽亦是驚喜交加,緊緊握著付一笑的手。鳳隨歌更是得意地灌了一大口酒,對著夏靜炎揚了揚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經此一戰,再無人敢因年齡而小覷這位嘉王殿下。
然而,時安展現出的,并不僅僅是武勇。
幾日后的一個下午,他捧著一個自已用木片、石子精心制作的、頗為復雜的“棋盤”,跑到夏靜炎處理政務間隙休息的暖閣。
“父皇!兒臣新做了一個‘兵法棋’,陪兒臣下一盤嘛!”他扯著夏靜炎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夏靜炎被他纏得無法,放下朱筆,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布滿溝壑、標著“山川”、“河流”、“城池”的木盤,以及那些畫著不同符號、代表不同兵種的石子?!芭叮堪矁哼€會做兵法棋?規則如何?”
時安盤腿坐在他對面,興致勃勃地講解起來:“這是兒臣自已想出來的!你看,這些大石子是‘重步兵’,走得慢,但是守城厲害,這些小石子是‘騎兵’,跑得快,可以繞到后面偷襲,這個帶顏色的,是‘糧草’,不能被敵人碰到……還有,不同的地形,走的步數不一樣,過河要搭‘浮橋’(他用小木片代替)……”
他規則講得條理清晰,雖然稚嫩,卻儼然有了一套自已的邏輯體系。
夏靜炎起初只是抱著陪兒子玩耍的心態,但下了幾步之后,神色便漸漸凝重起來。他發現,時安的落子,并非孩童的胡亂擺放,而是隱隱有著章法。他會用少量騎兵佯動,吸引他的“主力”,然后派另一支奇兵偷襲他的“糧道”,他會利用“山川”地形,布置埋伏,甚至會故意舍棄一些“棋子”,來換取戰略上的優勢……
這已不僅僅是游戲,而是一種對戰爭邏輯、對兵法謀略的初步理解和推演!
一局終了,夏靜炎雖贏了,卻贏得并不輕松。他看著對面雖然輸了棋、卻依舊興奮地復盤、指出自已哪里下得不夠好的兒子,心中震撼莫名。
這孩子,不僅在武藝上天賦異稟,在兵事謀略上,竟也有如此驚人的悟性!
他放下棋子,將兒子拉到身邊,鄭重問道:“安兒,你如此喜歡習武、鉆研兵法,將來想做什么?”
夏時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挺起小小的胸膛,黑亮的眸子里燃燒著熾熱而堅定的光芒,聲音清脆,擲地有聲:
“兒臣要像父皇一樣,像鳳舅舅和付舅母一樣,成為守護錦繡江山的戰神!要練就最厲害的武功,學會最厲害的兵法,讓所有想來欺負我們錦繡的壞人,都不敢來!讓妹妹和父皇母后,還有所有錦繡的百姓,都能永遠平安喜樂!”
童聲稚嫩,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一往無前的力量,如同初生的虎嘯,雖未震山林,已顯崢嶸。
夏靜炎看著兒子,仿佛看到了未來錦繡邊境線上,一道堅不可摧的年輕壁壘。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兒子尚且單薄,卻已蘊藏著無窮力量的小肩膀。
“好!父皇等著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