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溫州府衙內,大大小小幾十位官員分列左右!
陸明淵端坐于主位之上,身著伯爵常服,神情淡漠。
府內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紛紛猜測著陸明淵今日要宣布何等大事。
裴文忠侍立在陸明淵身側,身形筆挺,目光沉靜。
他的心情早已從最初的震撼中平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有榮焉的期待。
就在堂下官員們愈發不安,議論聲漸起之時,后堂的門簾被掀開。
一個身著嶄新五品官袍的年輕人,邁著沉穩而有力的步伐,走了出來。
那身緋紅色的官服,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
來人正是杜彥。
換上了五品郎中官服的他,仿佛脫胎換骨。
原本的青澀與拘謹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壓抑多年,一朝得勢的銳氣與鋒芒。
他面容堅毅,眼神明亮,腰桿挺得筆直。
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冰冷的青石地磚,而是通往云端的階梯。
堂下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杜彥身上,眼神中充滿了震驚、不解、嫉妒,以及深深的困惑。
這是誰?
如此年輕,便已身居五品?
看他身上的官服樣式,似乎是鎮海司的制式。
可鎮海司除了裴文忠這位漕運司郎中,何曾有過如此年輕的五品大員?
裴文忠看著自己學生這番氣度,心中暗暗點頭,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杜彥的人生,將徹底不同。
杜彥走到堂中,目不斜視,徑直來到陸明淵案前,撩起官袍,再次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鐘。
“鎮海司港務清吏司郎中,杜彥,參見伯爺!”
港務清吏司!
郎中!
這幾個字,狠狠砸向堂下所有官員的心頭!
港務,港務……溫州開海在即,這個衙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這簡直就是未來的錢袋子,是鎮海司的核心!
而如此重要的位置,竟然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
一時間,人群中氣息浮動,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嫉妒與不忿。
他們中許多人,在官場沉浮數十載,熬白了頭發,也不過是個六七品的佐官。
這個年輕人憑什么一步登天?
陸明淵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起來吧。”他淡淡地說道。
“謝伯爺!”
杜彥起身,恭敬地站到裴文忠的身后,與自己的恩師并肩而立。
這一幕,更是深深刺痛了堂下眾人的眼睛。
裴文忠的提拔,已是破格,如今他的學生,竟也與他平起平坐。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在鎮海司,在陸伯爺這里,資歷、人脈、背景,似乎都成了笑話!
“諸位,”陸明淵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瞬間壓下了所有的雜音。
“今日召集諸位前來,只為宣布一件事。”
他伸手指了指杜彥,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此人,杜彥。原為溫州府經歷,隨裴文忠辦差。”
“月前,本伯命他前往平陽、瑞安二縣,處置賑災事宜。”
陸明淵頓了頓,目光如刀,緩緩掃過眾人。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杜彥不僅將所有賑災糧款分毫不差地發放到災民手中,穩定了民心。”
“除此之外,杜彥組織災民以工代賑,修整民田,開辟荒地近三百畝,使數千流離失所之災民,皆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本官的人回報,杜彥離任之日,兩縣數千百姓,自發夾道相送,堵路數十里,只為感其恩德。”
這番話說完,堂下一片死寂。
許多官員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都是官場的老油條,自然明白“百姓夾道相送”這六個字的分量。
這絕不是靠權勢可以壓出來的,而是要真正把事情辦到百姓心坎里,才能換來的。
他們自問,自己為官多年,誰能做到?
“我鎮海司的規矩,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陸明淵的聲音陡然拔高,擲地有聲。
“杜彥此功,堪為我溫州府所有官員之表率!”
“故,本伯擢升杜彥為港務清吏司五品郎中,即日上任!”
“我就是要讓溫州府所有人都看到。”
“在鎮海司這里,只要你有能力,肯為百姓做事,哪怕你出身草芥,也能一步登天!”
“反之,”陸明淵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
“那些尸位素餐、陽奉陰違之輩,那些只知貪墨自肥,不顧百姓死活的蛀蟲。”
“哪怕他背后站著天王老子,我也敢把他拉下馬,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杜彥,就是我給大家立的第一個表率!”
“我希望,你們中,能有更多的表率站出來。”
“而不是讓我發現,你們只是一群貪墨自肥,貪贓枉法的蠹蟲!”
陽謀!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用一個杜彥,給所有人樹立了一個標桿,畫下了一條清晰無比的紅線。
紅線的這一邊,是青云直上,是無限榮光;而另一邊,則是萬丈深淵!
沒有人再敢小覷那個站在裴文忠身后的年輕人。
他們看向杜彥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嫉妒,變成了深深的忌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望。
誰不想成為下一個杜彥?
誰不想一步登天,從一個毫無希望的八品經歷,一步躍升五品郎中!
裴文忠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伯爺的手段。
但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他用一個年輕人的提升,來撬動整個溫州官場的舊有秩序,為這潭死水,注入了一股無限的活力!
他仿佛已經看到,在不久的將來,整個溫州府的官場風氣,都將因此而煥然一新。
那些混日子的,要么拼命做事,要么就只能被這股洪流無情地淘汰。
而杜彥,此刻也終于明白了伯爺的深意。
他不是在給自己升官,他是在用自己,給天下所有懷才不遇的寒門士子,點燃一盞希望的燈!
他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瞬間重了千百倍。
他承載的,不僅僅是陸明淵的信任,更是無數人的期盼。
他不能敗!
也絕不會敗!
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他胸中激蕩。
他再次上前一步,對著陸明淵深深一揖,聲音激動而微微顫抖。
“伯爺之恩,杜彥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下官在此立誓,港務清吏司,必定成為伯爺手中最鋒利的劍。”
“為溫州數百萬百姓,披荊斬棘,開辟出朗朗乾坤!”
“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陸明淵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股氣!
他緩緩起身,走到杜彥面前,親手將他扶起。
“很好。”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杜彥的肩膀,然后轉身,目光掃過堂下神色各異的官員。
“都聽明白了?”
“下官……明白!”
眾人心中一凜,齊聲應道,聲音卻參差不齊,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明白就好。”陸明淵揮了揮手。
“都散了吧,記住今日的話。”
“從今天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在自己的位子上無所事事。”
眾官員如蒙大赦,紛紛躬身行禮,然后倉皇地退出了大堂。
他們知道,從今天起,溫州的天,真的要變了。
待所有人都離開,大堂內只剩下陸明淵、裴文忠和杜彥三人。
裴文忠看著自己的學生,心中感慨萬千。
他上前一步,鄭重地對著杜彥整了整官帽,語重心長地說道。
“杜彥,伯爺將如此重任交給你,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考驗。”
“往后行事,務必三思,戒驕戒躁,切莫辜負了伯爺的期望。”
杜彥眼眶一熱,他知道,老師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保護他。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對著裴文忠深深一揖。
“恩師教誨,學生永志不忘。無論學生將來身在何位,永遠都是恩師的學生。”
“好,好啊!”裴文忠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陸明淵看著眼前這師生情深的一幕,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他知道,裴文忠的心結,已經徹底解開了。
“文忠,你的心胸,我很滿意。”
陸明淵開口道。
“你若因此嫉妒杜彥,那你便不配做我的左膀右臂。”
“記住,鎮海司是一個整體,你們二人,一個是我的錢袋子,一個是我的糧袋子,缺一不可。”
“我希望看到的,是你們二人戮力同心,而不是互相猜忌。”
他看著杜彥,又道。
“你也不要有任何顧慮。在鎮海司,在整個大乾官場,你杜彥,永遠都是他裴文忠的學生。”
“這層關系,是你最大的護身符,也是你日后行事的底氣。明白嗎?”
裴文忠心中一動,眼角淚光閃爍!
他如何聽不出這番話是說給他聽的?
即便杜彥以后走得再高,他也是裴文忠的學生,這一層關系不會變,他陸明淵也不會忘記!
杜彥和裴文忠聞言,心中劇震,雙雙跪倒在地。
“伯爺深恩,卑職(下官)萬死難報!”
“行了,別動不動就跪。”
陸明淵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身。
“溫州府衙這出戲唱完了,還有一出戲,要去京城唱。”
他走到案前,從一疊文書中抽出一本早已擬好的奏疏。
“這是我為你請功的奏折,明日一早,便會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陸明淵將奏折遞給杜彥。
“吏部的正式任命文書,不日便會下來。”
“到時候,你這個五品郎中,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順。”
杜彥雙手接過那本薄薄的奏疏,只覺得它重逾千鈞。
他知道,這本奏疏送上去,京城之中,又將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一個三十出頭的五品郎中,足以讓無數人眼紅。
也足以讓那些恪守成規的言官們,找到攻訐陸明淵的最好借口。
“伯爺……這……是否太過冒險?”
杜彥憂心忡忡地說道。
“冒險?”陸明淵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我陸明淵做事,何曾怕過什么風險?”
他踱步到大堂門口,望著外面深沉的夜色,聲音變得悠遠而深邃。
“這道奏疏,是送給京城里那些朋友看的,也是送給那些敵人看的。”
“我要讓我的老師,內閣的徐閣老,兵部的張居正,他們看到。”
“我陸明淵在東南,并非孤立無援,我已經有了我的班底。”
“我更要讓嚴黨那些人,讓那個吏部侍郎裴寬看到。”
“我陸明淵不僅敢殺他的兒子,更敢在我自己的地盤上,肆無忌憚地提拔我的人!”
“他有他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
“我要用這道奏疏告訴他們所有人。”
“鎮海司,是我陸明淵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