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花看到周援朝傷心難過,她的心更疼,眼淚也跟著冒出來了。
周援朝緩了一會兒,心情有些平復下來。
看到劉翠花也流眼淚了,伸手把她摟過來,強笑一聲,“翠花,沒事了,我就是晚上的時候夢到娘了,說起來,我都好多年沒有夢到娘了,仔細一想,今天是她的忌日,不知不覺,娘都去了三十年了。”
劉翠花緊摟著他,心中算了一下,“嗯,咱們有二十五年沒有去祭拜過娘了,援朝哥,咱們等開春了,明慧和小婉做好月子,就回去祭拜一下娘吧?”
周援朝有些意動,又搖了搖頭,“山高路遠,路上坐車都要好幾天,哪有那么容易。”
劉翠花道,“援朝哥,咱們現在有錢,路遠怕什么,你都夢到娘了,心里肯定會惦記著,再說咱們都這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也應該回去一趟了,要不是到時候孩子還小,離不開人,咱們一家人全都一起去,也讓孩子們祭拜一下他們的奶奶和祖奶奶。”
外面雞在打鳴了,周援朝此時心中已無睡意,干脆坐起來,披上棉襖靠在床頭柜上。
劉翠花不動聲色的下炕,在下面燒火的地方添了幾根柴,好讓屋里更暖和一些。
“援朝哥,你先在炕上坐一會,我先去一趟廚房。”
周援朝說道,“翠花,時間還早,現在不用……”
話沒有說完,就看到劉翠花臉上露了來一個大大的笑容,“援朝哥,你就聽我的吧,又不費功夫。”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了。
周援朝下了炕,透過窗戶向外看去,窗外在還下著零星的小雪花。
月色下,可以看到地上又下了薄薄的一層冬雪。
劉翠花踏著雪花向廚房走去,不一會兒,廚房里的油燈亮了起來。
然后廚房里有火光傳來。
現在的豬肉都凍起來了,需要燒溫水解凍。
周援朝看著廚房,臉上一片柔色,嘴中輕嘆一口氣,坐回到炕上。
腦中閃過了30年之前的情形。
……
同樣也是一個冬天,才12歲的他早上衣衫襤褸的去村子附近的千佛山上砍柴下來。
回來之后欣喜的發現娘起床給他做了一大碗餃子,當年的他一年也吃不了一次這種白面餃子,看到之后也沒有來得及多想,娘用溫柔的語氣,一臉慈愛的看著他,“狗娃兒,快吃,多吃點。”
一個餃子入了口,他眼睛一亮,叫了起來,“娘,有肉,是豬肉,是豬肉白菜餡的餃子。”
娘笑著看他,“好吃嗎?”
他又著急忙慌的一個餃子吃下去,“好吃,太好吃了。”
他看到娘的面前沒有餃子,就又去拿了一個缺了口的碗,分一半過去,“娘,你怎么不吃啊,你也吃。”
娘看著他笑了笑,“娘不吃,狗娃兒多吃點,比娘自已吃了都開心。”
“娘不吃,我就不吃。”最后娘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吃了兩個餃子。
等他把一碗餃子都吃完,拍了拍肚子,只感覺這一碗餃子簡直就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了。
好幸福啊,要是每天都能吃上娘做的餃子就好了。
他正在開心的想著,一陣咳嗽聲傳來,抬頭一看,他年少的心一下墜入了谷底。
娘正捂著嘴,隨著咳嗽聲,一絲鮮血從指縫中流了出來,映紅了他的眼睛。
“娘,你怎么了,娘,你怎么了?”
他焦急的上前扶著娘柔弱的身子,把娘扶到床上,再把唯一的一床被子給娘蓋上,然后就要焦急的向外跑,“娘,你等我,我去找村長爺爺借錢給你看病。”
娘一伸手位住他的胳膊,“狗娃兒,不用去了,坐過來,娘要交待你幾句話,你一定要記住了。”
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哭著喊道,“娘,我不聽,我要去借錢給你看病。”
“狗娃兒!”
娘心中著急起來,好像是察覺到自已時日無多,急著要給他做一些交待。
情急之下,又是兩聲劇烈的咳嗽,一口鮮血又從嘴中涌出。
他頓時慌亂了起來,被娘用那雙枯瘦的手拉到床邊。
“狗娃兒,娘不行了,娘現在給你說的話,你要記住。”
他當時哭著說道,“娘,我不要你離開我,娘,你別離開我。”
12歲的孩子已經知道生離死別了,但是那時候他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會落到他頭上。
明明他的娘還年輕,他也還小,還沒有長大,娘怎么可以就這么離開呢……
娘躺在床上,嘴里劇烈的喘著氣,“狗娃兒,你聽我說,記好了,你爹叫周興邦,在你出生的那一年,他就去打鬼子去了。
走的時候,你爹給你取了個名字,叫周振華,等你長大了就去找你爹,找你爹,給他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他,我把孩子給養大了……”
說完之后,娘的眼睛看著他,“都記住了嗎?”
他哽咽著點頭,話都快要說不出來,“娘,我記,記住了。”
說完之后,只感覺娘拉著他的手一松,垂了下去。
“娘~~”
一聲娘之后,他的淚水模糊了眼睛,從今天開始,他就成了沒有娘的孩子了……
在村里人的幫助下,把娘給草草下葬,七七過后,他就離開了村子,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他要找到他的父親,要質問他為什么這么多年不回家,讓娘這些年給活活的累垮了身子!
…………
周援朝不知不覺又淚流了滿面,伸手抹了抹。
再堅強的男人也有軟弱的時候,他永遠都忘不了娘去世時的情景。
當時家里只有一床棉被,村長讓他把棉被留著,用涼席裹住娘下葬就行了,窮苦人家都是這樣處辦的。
他不,堅持用家里唯一的棉被給娘裹上身體,“村長爺爺,我冷點沒事,但是我怕我娘在下面冷。”
一句話說的村長的眼淚也差點流了出來。
……
記得上次去祭拜娘,還是決心要上戰場之前,他和翠花兩人去祭拜過一次,從戰場離開后,養好傷,他和翠花結成了夫妻,他又和翠花去祭拜過一次,到現在算算,已經25年過去了!
翠花說的對,他們是應該過去看看了。
周援朝腦海中閃過在戰場上看到的那個身影,不管因為什么,他永遠無法原諒。
但是娘的話還是要帶到,所以,他臨走之前,匿名托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你還記得濟南千佛山腳下的夏荷嗎,她臨死前說,她沒有怪過你,她自已一個人也把孩子給養大了……
然后做完這事情之后,他還得意的笑了笑,娘的囑托,他終于完成了。
還記得當時他離開后,部隊里面的一陣騷亂,好像是有部隊將領在找人!
他的那個沒有見過面的爹啊,職位應該也不小吧,不過,又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說起來,他要離開部隊,也和那個人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因為他不想以后經常和那個人打照面,因為一看到他,就會想起自已死去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