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好像快要掛掉的樣子,趕忙說:“開個玩笑,你別激動啊!”
叢瞎子聽了這話,一口氣方才緩了過來,拍著自己的胸口,語調帶著一絲哀求。
“小孟,你別給我開這樣的玩笑。這實驗咱們也做了,只要按照子夜點燈,雞鳴喚醒的原則,就不會出任何事。老夫就是去見一面云秀,給師兄弟們磕幾個頭,了卻這樁心愿,別無他求。”
我嘆了一口氣。
“行吧。”
事實上,我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等叢瞎子躺上去,點燈后十幾分鐘,但凡他意識稍微模糊一些,我就悄悄進去將他給點暈,再拖出來。
等他清晨一醒,不管這貨靈魂有沒有回到過去,我一概說自己嚴格按照雞鳴喚醒的原則來的,至于他睡著之后是否實現了愿望,咱管不著。
白天也做不了什么事。
前晚我陪叢瞎子在醫院,昨晚又一直盯著未央燈看,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困得不行,簡單吃了個早飯,靠著墻就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只見到了三癲子和藍允兒,卻不見叢瞎子。
三癲子脫著鞋,在掰自己的腳指甲。
藍允兒嫌臭,人在院子里摘花。
見我醒了,她沖我笑了一笑,拿著花想進來,可剛踏進門口,又被臭得不行,趕緊退了兩步,神情委屈巴巴地瞅著三癲子。
三癲子憨笑了幾下,拿著腳趾甲在鼻子上聞了一聞。
“確實有點臭......”
他給自己穿上了鞋子。
我轉頭問他:“三,老叢哪兒去了?”
三癲子說:“瞎子去山上弄無根水了,說昨天的無根水不行,今天得重新弄。”
老家伙考慮得倒是比我周到。
新鮮的無根水,總比隔了夜的要好。
早上八點多,叢瞎子回來了,懷里抱著棕葉壺,里面裝了滿滿一壺水,手里還拎著一瓶酒。
白天無事,大家都在等著子夜到來。
晚上九點多,叢瞎子竟然用機修廠的廢棄鐵桶,到外面打來了滿滿一桶河水。
我問他要干嘛。
叢瞎子說:“我要洗澡,洗干凈,換上新郎服,清清爽爽地去見云秀。”
我皺眉問:“你哪兒來的新郎服?”
叢瞎子從包裹之中拿出了那個精美的檀木盒子,打開來給我們看。
在云龍峽谷外的小村莊,我曾問過叢瞎子三個問題,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苦尋未央燈的原因,三是檀木盒子里有什么東西。
前兩個都已經有了答案,第三個一直未解答。
此刻木盒子打開,我瞅見里面有一套衣服,絲綢做成的新郎服,料子嶄新,幾乎未穿過,很薄,但顯得貴氣而端莊。
“這是當年老夫結婚之時準備穿的,可惜云秀沒機會見到,今晚總算可以讓她看看了。”
我瞅著這件叢瞎子保留了二十多年,并一直隨身攜帶的衣服,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在衣服下面,有一張照片,還封了塑。
叢瞎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照片,用袖子仔細拭去上面幾不可見的灰塵,遞給我看。
“小孟,這是我和云秀當年的合影。”
照片是在公園拍的,兩人坐在長椅上。
叢瞎子當時眼睛還沒瞎,沒戴墨鏡,人很清瘦,身上有一股英氣,臉上洋溢著笑容。
齊云秀長得很清秀,青春靚麗,頭微微側靠在叢瞎子的肩膀上,眸子看向他,眼神中滿滿全是溫柔與甜蜜。
藍允兒說:“姐姐好漂亮。”
叢瞎子感嘆了一聲。
“藍姑娘,從年紀上來講,你應該叫伯母了。”
藍允兒又說:“伯母好漂亮。”
叢瞎子笑了,將照片小心翼翼地塞進上衣口袋中。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發自肺腑的笑。
在那一刻,我甚至有些猶豫,自己還要不要點燈之后十幾分鐘就進去將他敲暈,是否讓他多停留一段時間?
叢瞎子說:“我們那年代,比不得你們現在年輕人的時尚靚麗,也不浪漫,但在老夫心中,那卻是最美好的歲月。”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
“老叢,你一定會見到自己妻子的!”
“來,我們先制藥膏!”
由于有了昨晚的經驗,藥膏很快就制好了,我進了儲藏室,將五色土重新灌注進了燈基座的北斗七星孔洞之中。
一切準備妥當,叢瞎子拎著捅,到機修廠的荒廢房間洗了澡。
等他出來的時候,身體雖然涂著膏泥,但外面穿著那套紅色喜慶的新郎服,頭發疏的一絲不茍,墨鏡也摘下了,整個人顯得非常精神。
就連三癲子都忍不住贊嘆。
“瞎子,你今天帥氣多了!”
叢瞎子嘿嘿一笑,打開了酒瓶,先給我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滿了一杯酒。
“小孟,你算是我與云秀婚姻的大媒人了,我敬你一杯酒,再給你磕幾個頭!”
話音落,他將酒一口喝了,跪下來磕頭。
我去拉他,卻怎么也拉不起來。
叢瞎子硬是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
我只得將酒喝了。
叢瞎子又給我們三人各倒了一杯酒。
“老夫今天去見云秀,與她完婚,幾位就是見證我們婚禮的尊貴客人,老夫沒有準備好菜,只能敬幾位一杯薄酒。”
他再次仰頭,一飲而盡。
幾人深受他的感染,將酒喝了。
我一抹嘴。
“好酒!新婚快樂!”
藍允兒說:“好酒!新婚快樂!”
三癲子也說:“好酒!新婚快樂!”
叢瞎子眼眶泛紅,身軀戰栗,雙手抱拳,沖我們深深一鞠躬,聲音哽咽。
“謝謝!老夫謝謝幾位!”
子時已到。
叢瞎子手中高舉起火把。
火光熊熊,紅衫艷艷,情感熾烈。
他向我們揮了揮手,以示作別,大踏步走進了儲藏室。
這一盞幾千年前的燈,即將為他點亮、守候......
今夜,屬于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