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歸相信,但她要知道為什么。
“此次天災覆蓋天籥全郡八縣,若此地死傷遠低于其他七縣,過于打眼。”先前的血洗還能勉強歸咎于行動果決,用暴力手段就能借糧緩解燃眉之急,屬于其他地方狠狠心也能抄的作業(yè),但要掏出如此珍貴的保暖之物,會引來巧取豪奪之輩,麻煩就很大。
樊游不僅沒覺得不痛快,反而舒展眉心,連公式化的笑容也多了些真誠。不怕主君是文盲,就怕文盲會自作聰明——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說明這個文盲還有得救。
“只是打眼?我又不怕。”
玩家還能畏懼紅名?
樊游搖頭:“自然不止如此。”
在一件破衣服都能從當鋪當出救命錢的年代,這么多毛毯的價值比蔣家所有塢堡糧倉的儲糧還要大!張泱隨手就能掏出來,所以她對毛毯的價值沒概念,可樊游清楚啊。
“主君這些毛毯還要拿來交易,若隨意交予難民使用,不僅價值會折損,也會暴露真實數(shù)目。再好的東西,一旦泛濫便成了賤物。”樊游看著拖家?guī)Э谂抨犨M城的難民,又開始嘰里咕嚕,“主君憐貧惜弱非是過錯,然不知人心險詐。貧者之貧,不獨獨是家徒四壁、身無長物這般簡單,更在于心智空疏。一旦乍富,必失本心,當輔以教化,啟智明心。”
張泱歪了歪頭,不客氣命令。
“叔偃,說人話。”
樊游:“……毛毯子會被偷走。”
不要用如此昂貴的東西去考驗人性。
張泱:“……”
樊游不用猜都知道毯子一旦到了難民手中,只會有少部分難民拿來保暖驅(qū)寒,更多的人會選擇將其偷偷藏匿、販賣。此舉風險雖大,但收益也高。萬一賭贏了,張泱不跟他們計較毛毯的去處,這一條毛毯子帶來的收益就能保證全家下半輩子的基本開支了。
用不值錢的命去賭可太劃算了。
樊游鄭重道:“這也是害了他們。”
從各家搜刮來的物資已經(jīng)足夠保證聚集城外的難民活著熬過此次天災,保證最低的生存需求。更高一層的滿足反而會成為毒藥。
張泱睜著有些渙散的桃花眼,含糊地點頭咕噥著:“懂了,這‘人’還挺復雜。”
這就是游戲官方吹噓的有深度劇情嗎?
她只覺得走劇情浪費時間。
樊游:“……”
他覺得不是人復雜,是張泱過于簡單,她身上似乎有種蠻荒世界的原始氣息,習慣使用暴力手段生存,能用暴力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這讓他愈發(fā)好奇她的成長環(huán)境。
“嗚嗚~~~”
張大咪踩著悄無聲息的貓步靠過來,用毛茸茸的大腦袋拱一拱張泱的小腿。成功吸引張泱注意力后,張大咪趴下來翻了個身,露出柔軟溫暖的肚子,一雙虎目清澈單純。
張泱盯了會兒,嚴肅強調(diào)。
“不要勾引我。”
她又不是某些玩家會被坐騎美色勾引。
張大咪虎爪一僵,生無可戀般打了個滾。
張泱環(huán)顧一圈,就關(guān)宗清閑:“你閑著沒事就帶大咪去洗個澡,它身上太臟了。”
關(guān)宗:“灑家怎么就閑著沒事了?”
張泱面無表情提醒道:“大宅子。”
“來來來,灑家這就來,灑家最清閑了。”關(guān)宗一個鯉魚打挺,邁著小短腿奔向張大咪,態(tài)度熱情得仿佛去伺候自家的活祖宗。
剛來的濮陽揆恰好聽到這話。
“什么大宅子?”
“蔣家在城中那間一頃大宅子。”
濮陽揆挑眉:“主君要賞賜給他?”
“給他看的,又不是給他住的。”她什么保證都沒給哦,只是說“大宅子”,關(guān)宗自己理解有誤也跟她沒有關(guān)系,責任不在她。
濮陽揆想笑,硬生生忍住了。
“主君賞罰分明。”
對這位主君,鼓勵遠比耿直勸諫更有效。
張泱:“可我也沒罰他。”
濮陽揆:“……”
當務之急還是多讀書,掃盲。
糧食充裕還不花錢,樊游便讓煮飯幫工不要節(jié)省,全都照著立筷不倒的標準去煮。
隨著濃郁米香逐漸擴散,難民腹中轟隆作響。那味道太香了,特別是饑餓的當下,猶如熱油澆在干涸的心田,燒得人身體都疼。
他們不敢搶,只能靠吞咽唾沫忍下沖動。
“煮好了,一個個排隊來領(lǐng)。”
每個人不僅能領(lǐng)到一碗熱騰騰的麥飯,還能分得一碗帶著肉沫的湯,一口下肚,熱意由內(nèi)而外溫暖四肢,仿佛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有上一回教訓,這回倒是沒人敢強搶。
張泱也管幫工要了一份。
一口下去,嚼嚼嚼,有石子!
面無表情咽下肚,反手給一個差評。
“一星,這飯喇嗓子。”
聞著這么香,吃著這么難吃。
“大咪,嘬嘬。”嘴里嫌棄,行動上更嫌棄,將麥飯往陶盆一倒,推到洗澡回來的張大咪跟前,“吃,別浪費,不然打斷腿。”
張大咪別開臉又被張泱強行扳正。
它委屈嗚咽,不得已屈從。
“乖,回頭打獵給你弄肉吃。”
張泱滿意撫摸虎腦,她視線觸及排隊難民的時候,驀地想起來昨天有個被踹了一腳的NPC難民,估計已經(jīng)刷新了。她正要讓人去問問情況,系統(tǒng)日志跳出來一條新紀錄。
“咦,這是出BUG了?”
靜心感受,靈臺識海竟多了道陌生氣息。
這道氣息安靜且弱小,慢悠悠飄遠,小心翼翼避開另外兩股氣息——一股是樊游的,一股是關(guān)宗的,兩股氣息都是二人給她心頭血才出現(xiàn),但這第三股又是怎么回事?
張泱往上翻找系統(tǒng)日志,發(fā)現(xiàn)一處細節(jié)。
【恭喜你發(fā)現(xiàn)新的招募對象】
這條系統(tǒng)日志是幾分鐘前刷新出來的。
張泱循著這條線索打開了系統(tǒng)招募頁面,在左側(cè)一排頭像里面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頭像。頭像年紀不大,應該是個八九歲孩童,兩頰沒什么肉還向內(nèi)凹陷,泛黑眼窩瘦得深陷。
她看了一會兒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昨天那個難民孩童NPC嗎?
張泱余光觸及右側(cè)平臺上的人像,只見那個難民孩童NPC還是昨日的裝束,雙肩微微內(nèi)扣,配上那張沒什么肉的臉,給人一種拘謹怯懦的既視感。孩童穿的衣服非常不合身,過短的袖子跟褲腿讓大半截手臂小腿都露了出來,大片大片的凍瘡開裂流出膿水。
人影后面還有一道漂浮的虛影。
虛影主體長得怪異,隱約可見五具竹竿似的下半身糾纏在一塊兒,湊成一團一瘤子模樣的輪廓。長著比下半身還長的細長脖子,腦袋無臉,唯有正中那顆頭長了一只眼。
難民孩童NPC怯懦的,虛影猙獰的。
【姓名:丫子(可改名)】
【年齡:9】
【勢力:星主張泱】
【職業(yè):門客(未定)】
【星辰:青龍·心宿】
【天賦:心月狐】
【列星降戾:一重,一目五】
【忠誠:92(明月照我)】
【道德:77(明月照我)】
【智謀:78(明月照我)】
【野心:67(明月照我)】
【稱號:參商不相見】
張泱一抬頭,湊巧看到難民群站著個臟兮兮的小孩兒,對方的視線明顯在偷看她。
這不就是剛出現(xiàn)在招募頁面的正主嗎?
她沖著小孩兒擠出一點微笑.
“過來。”
小孩指指自己,泛青小臉寫滿不可置信。
“對,就是你。”
那孩子朝張泱小跑過來,步伐穩(wěn)健,身姿靈巧,絲毫瞧不出昨天虛弱彌留的痕跡。
張泱:“喏,就說能刷新吧。現(xiàn)在有沒有覺得哪里還不舒服?肚子這里還疼嗎?”
又從游戲背包掏出一份油紙包飯。
“趁熱吃吧,暖暖身。”
小孩兒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裝束,應該是還沒分到派下來的御寒紙裘。穿這么少去領(lǐng)飯隊伍排隊,輪到小孩的時候也被凍傻了。
小孩怔怔看著張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獨給她的。于是,她雙手捧著油紙包飯狼吞虎咽起來,幾乎要將整張臉都埋進滾燙的包飯里面。吃的時候連咀嚼都沒咀嚼。
“慢點吃,你不燙嗎?”
“縣令怎么沒有給你發(fā)衣服?”
張泱可要批評一下縣令了。
物資就應該從老人和小孩開始發(fā)。青壯體質(zhì)好,比較耐凍,多抖一會兒也死不了。
小孩睜著黑黢黢的眼不說話。
要不是昨天聽小孩開口喊過疼,張泱都要懷疑這小孩是啞巴了。她等著小孩吃完,見對方一臉意猶未盡,肚子還咕嚕咕嚕叫得她都聽到,便大方地掏出第二份油紙包飯。
“吃吧,管夠。”
兩組多油紙包飯還剩了不少。
于是乎,小孩兒一口氣吃了十份才停,看得張泱都驚呆了!除了觀察樣本們有無底洞的胃,一人能吃幾張席還不帶撐,她就沒見哪個NPC有這么好的胃口。一份油紙包飯可是有三斤啊,十份就是三十斤!更別說小孩中途吃得太急差點被噎死,又喝三碗湯。
“你的胃還好嗎?”
小孩終于停下,饜足地打了個嗝。
“飽了。”她有些吃力地開口,聲音嘶啞,仿佛喉嚨被最粗糙的砂紙來回打磨過。
張泱拍拍小孩毛躁打結(jié)成一團的頭發(fā)。
“去領(lǐng)衣服換上,別凍著。”
小孩低頭看看手臂,搖頭:“不冷。”
“你是凍得沒知覺了,不是不冷。”
小孩手臂的實際情況比招募平臺看著好一些,凍瘡裂口已經(jīng)愈合,也沒有流膿,膚色也逐漸恢復成正常人的顏色。張泱擔心她一人過去領(lǐng)不到衣服,準備帶著她一起去。
“她確實不冷,一目五沒那么脆弱。”
“一目五?叔偃怎么知道?”
“氣息太濃烈了,第一次沒什么經(jīng)驗也沒學會收斂,習慣之后就好。”他對這個小孩還有印象,前后滿打滿算僅僅一天就能醒來,倒是挺讓人意外,“你不用怕我,我沒什么惡意,你身邊這位也是我的星主。要是信得過,這幾天就待我身邊,我來教你。”
“什么氣息?”
張泱努力吸了吸鼻子。
“我怎么沒聞到?”
樊游:“主君聞不到也正常,因為這是同類才能聞到的,你能聞到不是件好事。”
要是有的選,誰也不想走這一步。
有了張泱背書,小孩對樊游的抵觸小許多。她剛醒來的時候,確實感覺自己身體發(fā)生某種詭異變化,直覺告訴她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很危險。只是她身邊沒有人能為她解惑的人,她只能獨自咀嚼消化這份茫然惶恐。
樊游將小孩帶去別處。
“別怕,這很正常。”
小孩手指無措地揪著殘破衣擺,良久才抬頭,小心翼翼問:“我是……死了嗎?”
“死過,但現(xiàn)在活過來了。”
小孩猝然睜大了眼,唇瓣在哆嗦。
樊游哂笑:“有甚可驚慌的,鬼不就應該活在地獄?你不能算死過,這算新生。”
人間即煉獄,人與鬼共存。
“你叫什么名字?”
“丫、丫子。”
“鴨子?這算什么諢名,改一個吧。”
小孩眼睛卻怯怯地看著張泱方向,樊游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你讓主君給你取,你多半要從鴨子變成雞崽,她能給取什么名?”
要對張泱的文盲有深刻的認知。
日頭即將爬到頭頂?shù)臅r候,張泱看到丫子的招募信息發(fā)生變化,姓名欄從【丫子】變成了【師敘,字九歌】。她道:“不,誰給取的?誰家好人給自家孩子取名九歌?”
合著跟關(guān)宗的公子一樣占人便宜。
“是哪幾個字?”縣令正要過來商議那幾家人怎么處理,恰好聽到了張泱的吐槽。
“一二三四五七八九的九,唱歌的歌。”
“九功惟敘,九敘惟歌,這是個不錯的名字”縣令打趣道,“但為何不叫九敘?”
張泱認真思索片刻。
“那她名字不就要叫師歌?”
師歌,師哥,誰喊一聲自動變師弟師妹。
張泱給取名的人做了點評——
“沒文化硬還要凹的取名文盲。”
縣令噗嗤,眼角笑紋都擠出來了。好在當官他是專業(yè)的,一刻不忘記自己的正事:“下官有一事難以抉擇,前來求使君賜教。”
“你說,我聽。”
張泱就喜歡這樣上道的NPC。
“牢中幾家承諾的糧食盡數(shù)收到,又是本縣大姓,族人眾多,下官覺得繼續(xù)關(guān)著他們也不妥當。依使君看,要不先將人放了?”
“大姓?占本縣人口比重大?”
“大倒是不大,但大多都與本縣商戶相關(guān)。”縣令多少也知道張泱性情耿直,便沒有跟她玩什么迂回暗示,直言,“今年這次紊亂天災作祟,來年田稅多半顆粒無收,縣廷只能多從商戶補足。若將各家得罪死了,使得商戶關(guān)停或搬去別處,對本縣不好。”
農(nóng)耕是根基,可商業(yè)也重要。
前者油水也就那么多,逼得狠了就是家破人亡,民怨沸騰。相比之下對商戶動刀就沒那么多道德負擔,重農(nóng)抑商本就是大趨勢。
張泱了然點頭,總結(jié):“哦,我懂了,你想留著肥羊慢慢宰,一次性殺了可惜。”
這不就是觀察樣本們說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縣令訕笑:“差不多。”
張泱搖頭道:“但你這樣做不對。”
縣令虛心求教:“還請使君不吝賜教。”
張泱:“其他的我不懂,但我知道人都是賤骨頭,你不把對方打服打怕了,手里不捏著他們的軟肋,他們過上幾天好日子又會威風抖擻開始飄。你還因為他們族人名下商戶多而忌憚,你的軟肋在他們手中,你還放人?不該是先拿到他們軟肋,你再放人?”
縣令想了想,確實是這樣。
張泱得意昂首:“你要留著肥羊慢慢宰沒錯,但要將肥羊牢牢拴住。不然人家撒歡亂跑,你抓不住羊還可能被肥羊聯(lián)手頂撞。”
“使君的意思是?”
“沒有幾個商人經(jīng)得起查稅。”
不趁著人家沒有保護傘罩著的時候調(diào)查,難道要等他們恢復元氣再查?這幾家自己都征斂無度、飛揚跋扈,手底下的人還能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小鬼只會更難纏。
縣令若有所思:“下官懂了。”
那幾位還是要多關(guān)幾天。
張泱學著樊游的低沉腔調(diào)。
“孺子可教也。”
縣令:“……”
這話有些冒犯了。
不過張泱的話也讓他心思活絡(luò)起來。
幾家之中,蔣家被張泱搜刮血洗,蔣家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也被抓了,縣廷大搖大擺將對方藏匿的隱戶耕田全部沒收,也不用講證據(jù)。但活著的幾家就這么放過?
縣令又有些不甘心。
偽造戶冊,藏匿人口耕田本就是大罪,活著的幾家哪個沒做過?只是辦案講證據(jù),以往縣令受其掣肘,每次想調(diào)查不是受到阻撓就是被內(nèi)奸出賣,一點兒證據(jù)沒有抓到。
眼下正是好機會。
一鼓作氣全部打掉。
至于商戶嘛——
只要還有市場,有的是人想賺。
縣令還能趁此機會將一些本縣被壟斷的生意釋放出來,分散給普通商戶,徹底拔除這幾家在本縣的根基。越想他越心動,恨不得現(xiàn)在就回縣廷召集人手將這件事情辦了。
張泱拍拍手,回頭就撞上樊游的視線。
她道:“我做得如何?”
樊游用怪異腔調(diào)道:“主君文采斐然。”
張泱:“你這是偷聽了多少?”
樊游從容優(yōu)雅,不緊不慢:“從主君那句‘沒文化硬還要凹的取名文盲’開始。”
張泱:“……”
好記仇一男的啊!
縣廷地牢。
各式叫罵聲連綿不絕。
“徐九思,操你祖宗,你他媽……%¥*#**……”憤怒咒罵在地牢回蕩,蜷縮在角落的蔣家姐弟也被吵醒。他們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不由面面相覷,沒想到印象中一直儒雅風趣的世交叔伯居然也會像市井潑皮一般開口不離爹娘。這是又發(fā)生什么了?
這位罵得臟,其他幾位也沒多體面。
蔣家姐弟被嚇得不知所措。
一打聽才知道是獄頭帶來了壞消息。
這個獄頭的家眷是某家放出來的丫鬟,因為丫鬟的緣故,獄頭才有機會搭上關(guān)系。這些年一直有往來孝敬,算是這家的門客了。
早上還說縣令有放人的意思,晌午剛過又改口說縣令回縣廷帶了一幫署吏出去,看行動方向似乎是縣中商鋪。腦瓜子機靈的立馬想到縣令要干啥,當即氣得三尸神暴跳。
簡單的經(jīng)濟損失還不算什么,怕就怕徐九思胃口大開,將幾家往死里迫害。他們不能繼續(xù)坐以待斃,更不能將希望寄托在縣令見好就收。幾人罵累了,沉下心合計一番。
“為今之計還是要盡快派人營救。”
消息傳遞慢,各家門客又大多住在城外莊園,興許這會兒還不知道主家身陷牢獄。
“是極,繼續(xù)拖下去,怕有性命之危。”
也有人不想走這一步險棋。
要是讓人來營救,就只有兩個結(jié)局。他們聯(lián)手干翻縣廷,奪了縣令徐謹?shù)臋?quán),或是徐謹將他們趕出去。耕田莊園乃至佃戶耕牛農(nóng)具,這些哪個帶走?最后不都便宜徐謹?
不由遲疑:“徐九思……有這膽子?”
這話立馬引來隔壁牢房駁斥。
“他徐謹要是沒膽子,昨日鴻門宴是鬼設(shè)下的?氣煞老夫!玩了一輩子鷹,最后被鷹啄了眼!”本以為徐謹就是一只只會窩囊受氣的兔子,怎料這廝還留了手兔子蹬鷹。
幾年攢的窩囊口碑換一次鴻門宴的成功!
這一踹直接將他們踹去了小半條命。
他們無法用以往經(jīng)驗預測徐謹下一步行動,不能賭對方點到即止:“你們看如何?要是行動便一起行動,獄頭打聽到杜東宿那個怪物剛死了個兒子,徐九思短時間沒辦法借他的力,破縣廷人手不足,里面還有不少曾經(jīng)受過你我恩惠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們有把柄在我等手上,也不會全心全意幫徐九思。”
營救出去,他們立刻著手組織反攻縣廷。
不能給徐謹逐個擊破的機會。
“諸位,意下如何?”
“我沒有意見。”
“可以。”
“任憑差遣。”
三言兩語,幾人便達成了協(xié)議。
獄頭將消息與縣廷地牢的布防傳給城外門客。門客們收到消息,自然明白怎么做。
每人都從身上取了一件信物。
獄頭將信物包起來,揣進衣襟藏好。御寒衣物臃腫,藏點東西也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他熬到下值,神色自若出了地牢。
兩只腳還沒邁出縣廷大門就被從天而降的重物壓倒在地,一團滂臭黢黑的物件堵住即將脫口的呼救。雙手被鐵鉗似的大手禁錮,任憑他怎么掙扎也難掙脫。他的臉被壓在冰冷潮濕的石磚上,根本看不到偷襲者的面容。
只能聽到一口外鄉(xiāng)口音:“釣到了!”
“快,帶去給家長。”
“老實點,不然在這里就打死你。”
獄頭被押送到濮陽揆跟前。
英氣女子投來看死物的冰冷目光。
“還真是不安分。”
近衛(wèi)暴力搜身,從獄頭身上搜到一包信物,雙手呈遞上去。濮陽揆只是隨意掃了眼就讓人收起來:“呵呵,敬酒不吃吃罰酒。”
濮陽揆手指點著桌面,眸光涌動殺意。
說來可能意外,其實她才是最希望幾家被清理干凈的人。不是因為她與這幾家有什么仇怨,他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濮陽揆起殺心只是因為這有利于她在天籥重新扎根。
坑被人占著,她怎么進來?
先祖出身天籥卻沒有扎根于此,經(jīng)營重心早就轉(zhuǎn)移去了京畿,濮陽氏在天籥的根基早就淺了。論底蘊可能比一些鄉(xiāng)下豪紳都不如,而她現(xiàn)在手中可用的就只有這些近衛(wèi)。
越是心腹越不能虧待。
再鐵桿的心腹也可能因生活所迫而離開。
她很需要田產(chǎn)商鋪這些營生。
不多要,分一杯羹就行。
濮陽揆帶著信物以及獄頭這個人證找張泱:“主君,這件事交由我來處理如何?”
張泱一口應下。
“行啊,求之不得。”
瞧瞧,都瞧瞧,一個成熟的NPC就該像君度一樣會主動做任務、推劇情。那些跟大爺一樣等著使喚玩家跑腿算什么英雄好漢?一個個懶死了,全拿玩家當不要錢的苦力。
樊游在一側(cè)看著,也沒提異議。現(xiàn)在還是草創(chuàng)階段,當務之急是齊心協(xié)力弄一塊能落腳的地盤而不是拆穿同僚的小心思。私心是人人都有的,只要不損傷自身利益就行。
“君度打算怎么做?”
濮陽揆道:“將計就計。”
“將人收攏一塊兒,一網(wǎng)打盡?”
張泱支起耳朵。
這不就是將小怪引到一起群攻打死么?
“我等人手不足,即便能占先手優(yōu)勢也過于冒險。我打算逐個擊破。”告訴各家不同的開會地點或者不同的行動時間。濮陽揆有個近衛(wèi)能易容,可以借用獄頭身份行事。
至于獄頭?
沒利用價值就殺了。
死人會守口如瓶,而活人卻會壞事。
樊游在心里盤算一圈,覺得沒什么問題。
張泱指指自己:“不用我出手?”
濮陽揆:“臣屬就是為主君分憂的,若事事都要主君親力親為,臣屬意義何在?”
樊游心里好笑。
濮陽君度這是將人當孩子哄呢,嘴里沒一句真話。不過真話假話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只要濮陽君度行事有利于張泱就行。
張泱:“有道理。”
臨近夜幕降臨,城內(nèi)的小雨逐漸停歇,城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也終于停下。縣廷獲得充裕的救援物資,終于能抽出手顧及周邊村落。
帶回來的卻是一具具凍僵的尸體。
尸體密密麻麻鋪滿空地。
縣令以袖掩面,雙眸含淚。
旁觀者無一不動容,樊游心下冷笑。
心傷是真,此前被掣肘而無作為也是真,流淚不過是為了心里少些自責內(nèi)疚罷了。
能力不足卻居上位,于下位而言是災難。
“張使君,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張泱一聽這話來了精神,又有地圖任務。
“縣令但說無妨。”
“此事說來有些羞慚,與東宿有關(guān)。”
杜房的列星降戾動靜會有點大。以往人手充裕的時候,他還能帶著人手在外護法,現(xiàn)在哪里都要用人。天災紊亂死的人太多,陰氣強盛而陽氣衰弱,縣令擔心這次會出意外。于是求到了張泱這邊,希望她能幫忙看顧。
“東宿的列星降戾?有風險?”張泱看了眼近來沒發(fā)作的樊游,“要是風險太大可以讓他掛我這里,不是說星主能幫忙分擔?”
縣令:“……”
樊游:“……”
張泱注意到二人古怪臉色:“不行?”
縣令訕訕:“行……是行的,只是下官這些年還是頭一次聽有人主動提這個……”
這跟主動將脖子伸到人刀下有啥區(qū)別?
縣令找死都想不出這種辦法。
樊游:“杜東宿不行。”
張泱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什么不行?”
樊游冷笑:“等晚上看到就知道了。”
縣令笑容更尷尬。
他感覺自己要被樊游瞪死了了。
張泱:“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晚上?”
“因為陰氣重,這點有利于產(chǎn)鬼作祟。”
縣令笑容逐漸收起,眼底似有錯愕一閃而逝。列星降戾相當于一處命門,輕易不會暴露出去,一旦被外人掌握規(guī)律,相當于身家性命都被人捏在手里。樊游怎么會知道?
樊游沒多說什么,只是讓張泱把師敘也帶上:“一目五不傷善人,也不傷惡人,但對不善不惡、無福無祿之人有著極強克制。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就非常吻合了。”
縣令臉色驟變:“樊先生!”
樊游:“該腦子清醒點的人是你們。”
張泱看看樊游再看看縣令,總覺得這倆人嘰里咕嚕說什么加密內(nèi)容——嘖,還有什么秘密八卦是她這個高貴玩家不能聽的嗎?
杜房的家在城東最角落,位置偏僻。
這里本來就沒什么人,縣令有意將附近平民遷走,顯得更加空蕩陰森。師敘害怕地跟緊了樊游,張泱看了她兩眼,彎腰一把撈過來。師敘嚇得渾身不敢動,僵硬如木頭。
關(guān)宗大怒:“不是說大咪是單人坐騎?”
張泱:“確實是單人坐騎,沒有第二個位置,但抱著可以。誰讓你長得太抽象。”
實在不想抱一個老臉黢黑的丑八怪。
關(guān)宗:“……”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越靠近杜房的家,周遭能見度越低。張泱抬頭,原先還皎潔如雪的月亮不知何時開始若隱若現(xiàn),隱約給她一種不祥預感。她從游戲背包掏出手電筒。
按鈕一推,天亮了。
嚇得關(guān)宗擺出干架起手式,樊游也驚了一驚。二人皆是驚愕地看著張泱手中之物,是那東西射出的亮眼白光。這白光還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照到哪里,哪里就亮如白晝。
“這是什么?”
“廢土特供版超級手電筒。”
這手電筒就兩大特點——
耐用,夠亮!
據(jù)說燈廠制造商以前是專門造車的。
關(guān)宗厚著臉皮湊上前:“主君,放著讓灑家來。有臣下在,哪能讓主君掌燈的?”
張泱將手電筒丟給關(guān)宗。
又對師敘道:“這樣就不怕了。”
師敘在她懷中抖得像篩糠,大咪非常不喜歡這個動靜,反應有些激烈,奈何煞星坐在它背上,它不敢直白表現(xiàn)。張泱想到自己游戲背包還有一些小東西,正好派上用場。
師敘點點頭。
有了手電筒照明,夜路也好走起來。
不多時就看到杜房的家。
門上掛著縞素,靈堂外有幾名部曲護衛(wèi)左右。部曲瞧見張泱坐著的斑斕大蟲,立馬認出一行人身份,上前行禮:“見過使君。”
張泱探頭看了眼靈堂。
靈堂內(nèi)擺著不少燭火卻不怎么亮,她掏出一支手電筒給掛門上,打燈方向正沖著棺材位置。靈堂面積不大,光圈能將每一處都籠罩。
有了光,那點兒陰森氣氛一掃而空。
張泱拍拍手,扭頭看向幾個傻眼的部曲。
“不用多禮,東宿呢?”
“在,在里面。”
準確來說,在產(chǎn)房。
張泱跟師敘齊刷刷看過來:“啥?”
確信不是靈堂是產(chǎn)房?
“東宿老婆要生了?”
部曲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有人要生,不過不是杜房老婆要生,是杜房要生。
張泱:“……這還是中文嗎?”
每個字她都聽得懂,湊在一起就懵了。
家園支線劇情居然這么重口味?
張泱不斷回想杜房的樣子,模樣五大三粗、身材魁梧挺拔,身形比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個女人。根據(jù)她目前對家園支線地圖的觀察,這個時代背景的科技還沒那么發(fā)達。
至少做不到給男性安裝一個胞宮生娃娃。
觀察樣本們是說過在他們的世界,要是成年后對身材對器官不滿意就可以去商店買零件更換,也有男性會去醫(yī)院增加兼容女性器官的手術(shù),更有一些外來智慧物種買某些人類器官給自己裝上后去做古怪違法生意鉆法律的漏洞……導致一些法律不得不分得詳細。
但——
這對嗎???
她閉了閉眼,眼神跟部曲二次確認。
“真……不是東宿老婆要生?”
部曲小聲道:“主母多年前就故去了。”
張泱:“……”
她突然不太想知道真相了。
就在張泱猶豫要不要跳過這段掉節(jié)操的劇情,后院方向涌來陣陣陰風,伴隨而來的還有濃烈的血腥味。張泱甚至能聽到杜房的忍痛聲,樊游從輪椅上起身:“去看看。”
關(guān)宗:“怎么不坐輪椅了?”
他不太喜歡樊游裝。
樊游冷冷看來:“有門檻。”
他現(xiàn)在也沒人幫著他將輪椅抬起來。
待穩(wěn)定下來倒是可以物色倆隨從。
張泱掏出金磚,嚴陣以待。
“這時候就別說冷笑話了。”
產(chǎn)房就是一間不大的小屋子,屋子窗門敞開,十員部曲守在此處,不時看向屋內(nèi)。屋內(nèi)的杜房就是這股血腥的源頭。除了部曲還有其余幾人,看衣著應該都是杜房親眷。
月色下,他們的膚色泛著青白。
瞧著氣血不足。
關(guān)宗只是掃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涼氣。
張泱:“怎么了?”
關(guān)宗看看杜房位置。
豎起大拇指:“是個狠人。”
屋內(nèi),杜房躺在一張石頭堆砌的硬板床上,上身赤裸,腹部不知何時臌脹得厲害。肚皮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似要破肚而出。在他床頭上空漂浮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
女人被四股赤紅繩索纏繞懸掛。
臉上露出極其痛苦又極其貪婪猙獰的神色,睜著猩紅雙眸盯著下方的杜房。她的肚子也高聳得嚇人,比張泱在招募平臺看到的還要大好幾圈。不知過了多久,一只長著利爪的手破開杜房的肚子,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杜房喘了口氣,一把抓住這只手的手腕。
咬牙發(fā)狠,噗嗤一聲就將嬰孩從傷口拽出,另一只手抓起手邊的刀斬向那個女人。
女人慘叫凄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她劇烈掙扎,捆縛四肢的紅繩卻驟然縮緊,直到她動彈不得,杜房才拖著汩汩流血的肚子下了床,面無表情從女人肚子抓出一團肉塊。
待女人化作青煙消失,杜房才疲倦地走出屋子,將孩子丟給部曲。這時才看到目瞪口呆的張泱,聲音沙啞道:“使君怎么來了?”
“縣令不放心你,怕列星降戾出意外。”
杜房回想:“剛才確實兇險。”
產(chǎn)鬼似乎有忌憚,給了他壓制機會。
他接過部曲遞來的布條,表情淡定地一圈一圈纏繞腹部傷口:“先出去再說吧。”
孩子被家人抱了下去。
張泱也注意到杜房家人臉上氣血充盈。
“這是?”
“我家人”
樊游冷笑:“也能說是你子女。”
張泱:“???”
杜房大大方方承認:“是又如何?”
張泱:“???”
這個劇情真不能一鍵跳過嗎?
游戲還有不滿三十的未成年啊,這些重口味劇情真的不會影響未成年身心健康嗎?
部曲將早就準備好的補氣食物端上來。
“先放一邊,待會兒再吃。”
有些事情解釋起來也不費多少功夫。
杜房淡聲道:“正如使君看到的,我以血肉喂養(yǎng)將已逝的孩子生下,就這么簡單。”
更準確來說——
張泱看到的他的父母妻兒都是如此。
只是沒說即便是他這樣的人,氣血也是有限的。一旦氣血不足以誕育,產(chǎn)鬼就會將他當做盤中餐,飽食一頓,將他當做鬼子生出來。失控的鬼子鬼母會造成不小的禍害。
張泱:“必須生?”
杜房笑容虛弱:“可以不生,但不行。”
張泱:“為什么不行?”
杜房道:“血脈至親,如何割舍。”
產(chǎn)鬼的執(zhí)念也是與其血脈相連的至親。
若能割舍,又怎會不得超生?
“可你不知道,那只是——”
一段游戲制作者精心編寫的數(shù)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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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有點遲了,肝真的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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