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能如愿以償,可看著她笨拙卻認(rèn)真的模樣,蕭凌川心底那點(diǎn)小小的遺憾,很快就被一種更為洶涌的滿足感所淹沒。
她還在他身邊。
這就夠了。
為了讓這份陪伴能長久一些,他覺得自己還得再“虛弱”一點(diǎn)。
夜深人靜時(shí),他私下召來了孫神醫(yī)。
“孫神醫(yī),本王需要一味藥。”蕭凌川聲音壓得很低,眼神卻銳利如刀,“能讓脈象呈現(xiàn)內(nèi)腑重創(chuàng)之相的藥。”
孫神醫(yī)大驚失色,胡子都跟著抖了抖:“王爺!萬萬不可啊!此等虎狼之藥,名為亂脈散,實(shí)則是在透支臟腑精氣,是藥三分毒,這……這何止三分啊!”
蕭凌川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反而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堅(jiān)決:“無妨。你只管開給本王就是。本王怕被姝寧看出端倪。她聰慧過人,若讓她察覺本王是在裝病,她定會立刻離去。到那時(shí),就什么都晚了。”
孫神醫(yī)看著眼前這位素來殺伐果斷的攝政王,竟為了一名女子露出這般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他終是拗不過他,從藥箱深處,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
蕭凌川接過瓷瓶,將里面的藥丸吞下。
亂脈散入口,一股辛辣苦澀的味道瞬間炸開,緊接著,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在瘋狂攪動、撕扯。
冷汗從蕭凌川的額角滲出,很快浸濕了鬢發(fā),他的臉龐迅速褪去血色,變得如紙一般蒼白。
他咬緊牙關(guān),將呻吟死死鎖在喉嚨里。
姜姝寧端著藥進(jìn)來時(shí),看到的就是他蜷縮在床上,渾身不住輕顫的模樣。
“大人!”她驚呼一聲,連忙放下藥碗,快步?jīng)_到床邊,伸手去探他的脈搏。
那脈象混亂虛浮,時(shí)而如驚濤拍岸,時(shí)而又細(xì)若游絲,分明是心脈受損、氣血大虧的征兆!
姜姝寧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大人,您心脈受損嚴(yán)重,這……這怕是要好生將養(yǎng)一段時(shí)日,身子才能恢復(fù)了。”
蕭凌川強(qiáng)忍著腹中翻江倒海的劇痛,艱難地睜開眼,目光卻精準(zhǔn)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擔(dān)憂。
他虛弱地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那……姜女醫(yī)……會留下來照顧本官嗎?”
“自然會!”姜姝寧俯下身,替他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大人是為了救民女才受的傷,是民女的救命恩人,民女怎能坐視不理?大人放心,民女一定照顧您,直到您身體完全好起來為止!”
她的承諾像一劑強(qiáng)心針,讓蕭凌川覺得心口那翻江倒海的劇痛都減輕了幾分。
他抓住機(jī)會,又虛弱地輕咳了兩聲,拋出了真正的誘餌:“可……本官此次來南朔,乃是為公務(wù)……過些時(shí)日,便要啟程回京城了……你……”
“大人不必?fù)?dān)心!”姜姝寧立刻接話,“若大人要回京城,民女便陪您一同回去,直到您身體徹底恢復(fù)為止!”
只要能將小鄴君帶在身邊,去哪里對她來說,又有什么分別呢?
聽到這個夢寐以求的承諾,蕭凌川幾乎要笑出聲來。
腹中那點(diǎn)疼痛與此刻的狂喜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她肯跟著自己回京城,哪怕自己吃再多的苦,他都甘之如飴。
姜姝寧對這一切算計(jì)一無所知,只是盡心竭力地照顧著這個為救自己而“重傷”的男人。
不久,她便從衙役口中得知,那日救下蕭凌川的,是一名喚作凌蕪的女暗衛(wèi)。
若非她拼死相護(hù),蕭大人恐怕早已慘遭姜天澤毒手。
而凌蕪自己卻被毒粉傷了雙眼,如今生活已然無法自理。
姜姝寧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找到孫神醫(yī),主動請纓:“孫神醫(yī),凌蕪姑娘的傷便交給我吧。我是女醫(yī),照顧起女病患來,總歸更得心應(yīng)手些。”
孫神醫(yī)點(diǎn)頭應(yīng)允。
凌蕪的房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她雙眼蒙著厚厚的紗布,了無生氣地坐在床沿。
看不見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吱呀——”
輕微的推門聲響起,凌蕪渾身一僵,耳朵警惕地豎起,手下意識就摸向了枕下的匕首,聲音里充滿了戒備:“是誰?”
“凌蕪姑娘,是我。”一個溫和的女聲傳來,“我是姜寧,姜女醫(yī)。”
“姜……”凌蕪的身體瞬間繃緊,差點(diǎn)脫口而出“王妃”,但想起蕭凌川的叮囑,她硬生生改了口,“……姜姑娘。你找我,有事?”
“我是來照顧你的。”
“照顧我?”凌蕪驚訝不已,連連擺手,“奴婢何德何能……不用了,姜姑娘,您照顧好大人就行。我……我自有其他人照料。”
“你傷在眼睛,許多事都不方便。這衙門里,眼下就我一個女醫(yī),還是我來照顧你吧。”姜姝寧走到了床邊,手輕輕搭上了她的手背,“我聽說你回來后還未曾沐浴,南朔天氣濕熱,想必十分難受。不如,我先幫你寬衣沐浴,可好?”
南朔的夏日,黏膩得讓人發(fā)瘋。
凌蕪素來愛潔,一日不沐浴便渾身不自在。
可如今眼睛受傷,實(shí)在不便,只能生生忍著,也從未想過去求人幫忙。
她沒想到,姜姝寧竟會為她想到這一層,頓時(shí)感動不已。
王妃果然和從前一樣,溫柔細(xì)心,處處為人著想。
當(dāng)整個人浸泡在溫度適宜的熱水中,感受著一雙輕柔的手為她擦拭身體時(shí),凌蕪緊繃了數(shù)日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眼眶一熱,險(xiǎn)些落下淚來。
“姜姑娘……謝謝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真好。”
“凌蕪姑娘太客氣了。”姜姝寧的聲音里帶著淺淺的笑意,從水汽氤氳中傳來,“我是女醫(yī),照顧患者,本就是我的分內(nèi)之事。”
凌蕪心中五味雜陳。
王妃,您可不是什么女醫(yī)。
您是王爺放在心尖尖上,失而復(fù)得的寶貝。
被您這樣無微不至地伺候著……
也不知道王爺知道了,會不會吃醋吃得發(fā)瘋?
果然,蕭凌川這醋壇子沒過多久就翻了。
姜姝寧剛替凌蕪擦干身體,換上干凈的里衣,端著水盆回到蕭凌川房中,就對上了一雙幽怨得快要滴出水的桃花眸。
他半倚在床頭,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可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著她,像一只被主人冷落了的大型犬。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酸溜溜的氣息。
不等姜姝寧開口,他便搶先發(fā)難,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理直氣壯:“本官也想沐浴!”
姜姝寧端著盆的手一頓,語氣盡量溫和:“大人,您身上那么多傷口,還有幾處深的見了骨,最好不要碰水,以免傷處潰爛。”
“南朔天氣如此濕熱,本官日日流汗,再不沐浴,本官都要餿了!”
蕭凌川才不管什么傷口不傷口的,他只知道她親手伺候了別人沐浴,而他這個為了救她差點(diǎn)丟了半條命的男人,卻只能躺在這里發(fā)餿。
他越想越不平衡,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正在檢查藥箱、盡量降低存在感的孫神醫(yī),聲音拔高了些:“孫大夫,您說呢?本官這情況,是不是該清潔一下?”
被點(diǎn)名的孫神醫(yī)背脊一僵,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王爺,您要點(diǎn)臉吧!
為了讓王妃只照顧您一人,什么離譜的要求都能提得出來。
他心中腹誹,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只能硬著頭皮附和道:“王……大人說得有理。適當(dāng)沐浴確實(shí)對身體有好處,只是不能用尋常的熱水。最好在水里放些舒筋活血、強(qiáng)身健體的藥材,借著水汽讓藥效滲入肌理,這樣身子反而好得快些。”
話音剛落,蕭凌川立刻抓住了機(jī)會,病弱的臉上漾開一絲得逞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姜姝寧,語氣不容置喙:“那便有勞姜女醫(yī),伺候本官泡藥浴了。”
姜姝寧:“……”
所以她的意見是一點(diǎn)也不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