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門大開,風(fēng)聲鶴唳的日子總算過去。
姜天澤不知道蕭凌川已經(jīng)回大鄴,只知道他如今是南月的新帝,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是他的地盤。
若繼續(xù)待在南月,姜姝寧有被找到的風(fēng)險。
于是他決定帶著姜姝寧和姜三夫人,一路向北,朝著大鄴的方向顛簸而去。
車廂內(nèi),氣氛沉悶。
姜姝寧掀開車簾一角,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陌生景致,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
她的記憶仿佛被霧氣籠罩的舊畫軸,隱約透著些過去的墨痕,模糊難辨,攪得她心緒難平。
她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姜天澤那張清雋俊美的臉上。
“天澤,你能再跟我說說我的事嗎?我是誰?我和那個景王又是怎么認(rèn)識的?”
姜天澤垂眸,掩蓋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他不能讓她想起姜家,想起丞相府,否則她一旦回到大鄴,肯定會去找自己的父親。
到時候,說不定會被姜丞相第一時間送到蕭凌川身邊。
片刻后,他強(qiáng)壓下心緒,將虛構(gòu)的謊言娓娓道來:“阿寧,你是個醫(yī)術(shù)高明的醫(yī)女,你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你一個人靠著醫(yī)術(shù)過活。”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滿是憐惜。
“一次機(jī)緣巧合,蕭凌川受了傷,你出手救了他。可他……見你貌美,便起了歹心,將你強(qiáng)行擄回景王府,囚禁起來。他對外宣稱你是他的王妃,可實(shí)際上,大鄴皇室的宗譜上根本沒有你的名字。你只是他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禁臠。”
“至于我,”他臉上的苦澀笑意加深,目光牢牢鎖住她,專注而深情,“我是他的表弟,第一次在王府見到你時……便對你一見傾心。看著你被他折辱,郁郁寡歡,我心如刀絞。后來,是你向我求救,我才不顧一切,答應(yīng)帶你離開那個牢籠。”
故事天衣無縫,充滿了英雄救美的浪漫與悲情。
姜姝寧卻聽得有些發(fā)懵。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光滑,五官清秀,卻遠(yuǎn)談不上是能讓王爺一見傾心、強(qiáng)取豪奪的絕色。
更何況,眼前的姜天澤,眉眼精致,俊美異常,比她更像個能勾人魂魄的妖精。
一個權(quán)傾朝野的王爺,一個俊美無儔的貴公子,都對自己一見鐘情?
這未免也太離譜了。
盡管心中疑竇叢生,但看著姜天澤那雙似乎承載了萬千情意的眼眸,她又無法說出質(zhì)疑的話。
如今的她,無依無靠,除了相信他,別無選擇。
或許,姜天澤說的有一件事是真的。
她確實(shí)對醫(yī)術(shù)有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們中途歇腳時,姜三夫人下車活動筋骨,不小心被路邊的荊棘劃破了手臂,滲出殷紅的血珠。
幾乎是同一瞬間,姜姝寧的目光就掃向了路邊的一叢不起眼的綠植。
她想也沒想,快步走過去,摘下幾片葉子,放在手心用力揉(搓)成一團(tuán)墨綠色的糊狀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姜三夫人的傷口上。
不過片刻,血就止住了。
姜三夫人又驚又喜:“我從來不知道,這路邊的野草葉子竟能治傷口!阿寧,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姝寧自己也愣住了,她看著自己的手,茫然地?fù)u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下意識覺得,它應(yīng)該可以幫你止血愈合。”
姜三夫人拉著她的手,忍不住稱贊道:“阿寧,沒想到你失憶了,學(xué)過的醫(yī)術(shù)卻沒有忘記。你果然是天生的醫(yī)者。”
夜晚,三人在一家還算干凈的客棧落了腳。
奔波了一天,能吃上一口熱飯,已是莫大的慰藉。
店小二端上來一盤碧綠爽脆的醬漬黃瓜。
姜天澤正要伸筷子去夾,姜姝寧幾乎是脫口而出:“這道菜性寒,你的腸胃一向虛弱,最好別吃!”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了。
姜天澤的筷子停在半空,臉上先是錯愕,隨即被一陣狂喜和感動所淹沒。
他放下筷子,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灼灼地盯著她:“我的腸胃的確一直不好,多謝阿寧提醒。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
他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阿寧,你心中果然是有我的。否則,又怎么會在失憶后,依然記得我腸胃虛弱這件事。”
“當(dāng)真?”姜姝寧的心砰砰直跳。
難道……她要恢復(fù)記憶了嗎?
難道,那些沉寂已久的記憶殘片,終于要拼湊出完整的過往了嗎?
“自然是真的。”姜天澤凝視著她,像是要將她吸入眼底的漩渦中,“阿寧,不管你承不承認(rèn),你的心里,其實(shí)一直有我。”
他的話音剛落,小二又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清蒸魚上來,魚肉特有的鮮甜氣息瞬間在桌上彌漫開來。
姜天澤饑腸轆轆,拿起筷子準(zhǔn)備去夾一塊魚肉。
姜姝寧見狀,又一次下意識地開口:“你不是從來不吃魚的嗎?”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姜天澤的筷子猛地頓住,臉上表情瞬間僵住。
不吃魚的不是他。
是蕭凌川。
那個原本早該被她遺忘,此刻卻陰魂不散地盤踞在她潛意識里的男人!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為什么失憶了,她還清楚記得蕭凌川的喜好!
但很快,他臉上的神色便迅速被一層溫柔的偽裝覆蓋。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筷子,對她柔聲道:“我是從來不吃魚。我只是……想夾一塊給你。”
“那怎么行!”姜姝寧笑了,全然沒察覺到他方才的異樣,“我自己夾就好了。你的筷子要是夾了魚,會沾上魚腥味的,你肯定不喜歡的!”
說著,她自己夾了一大塊細(xì)嫩的魚腹肉放進(jìn)碗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姜天澤看著她這副無知懵懂的模樣,心口一陣陣地抽痛。
她記得蕭凌川不吃魚,卻不知道,他其實(shí)最愛吃魚。
一股陰冷的恨意從心底最深處攀升上來。
他暗暗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手,心中暗暗發(fā)誓。
總有一天,他會把蕭凌川這個名字,連同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記憶,從她的腦海里,從她的骨血里,一絲不剩地,徹底剔除干凈!
當(dāng)晚,姜姝寧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個白白胖胖的嬰孩,他被她抱在臂彎里,溫?zé)岬模⌒〉模瑘F(tuán)團(tuán)可愛。
一雙眼睛黑得像剛熟透的葡萄,清澈見底,總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她逗弄他,他就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小小的手抓著她的手指,軟得不可思議。
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和滿足感,像暖流一樣包裹了姜姝寧的心臟。
第二天醒來時,她竟有些悵然若失。
懷里空落落的,那份柔軟的觸感卻仿佛還烙在手臂上,揮之不去。
之后她跟著姜天澤他們一路北上,風(fēng)塵仆仆。
他們偶爾會經(jīng)過一些村莊或集鎮(zhèn),她總會下意識地看向那些被父母抱在懷里的孩子。
有些孩子生了病,面黃肌瘦,啼哭不止,惹人憐惜。
有些孩子則健康活潑,粉雕玉琢,可愛至極。
可沒有一個,像夢里那個孩子一樣,能在讓她如此牽腸掛肚。
起初她只當(dāng)是偶然。可這樣的夢境卻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能感覺到他抓住她衣襟時那小小的力道。
直到最后一個夢。
她夢見她要和他分開了。
他沒有哭,只是睜著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著她,眼里蓄滿了淚水。
她是在一陣心碎的悲慟中醒來的,臉頰上滿是冰涼的淚痕。
心像是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疼痛不已。
夢境真實(shí)得過分,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更是前所未有。
她猛地坐起身,去找另一間房的姜天澤,聲音干澀地問他:“天澤,我和那個景王蕭凌川,是不是……有過一個孩子?”
姜天澤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蟄了一下,眼里浮起一絲驚懼。
他死死盯著她,不知道是想說服她,還是在說服他自己,幾乎是吼出來的:“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