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救了她,還想得如此周到!她現在這身男裝打扮,又剛經歷過追殺,很容易被沿途盤查的人盯上。換上女裝,梳回發髻,才能最大程度地掩人耳目。
他看著冷硬,心思卻如此縝密……
韓勝玉不敢耽擱,聽著車外只有規律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再無其他動靜,她迅速脫掉身上沾了灰塵和血跡的男裝,換上了那套淺碧色的女裝。又就著車內昏暗的光線,麻利地拆掉頭上的布巾,用手指理順頭發,重新梳了一個最常見的雙丫髻,用發帶系好。
做完這一切,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靠在車廂壁上。
車簾依舊低垂,將車內隔絕成一個獨立的安全空間。
馬車轱轆轱轆前行,很快又停了下來。
韓勝玉抬頭,就見李清晏掀起車簾,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立刻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
李清晏看她一眼收回眼神,道:“從這里下車,右轉走后面的巷子能抄近路回韓府。”
韓勝玉心頭一跳,讓她抄近路回家……果然,李清晏這肯定是得了消息故意來救她,她抓起包袱往車外走,道:“多謝殿下。”
李清晏看著韓勝玉跳下馬車,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默了一瞬,這才對著金忠說道:“走吧。”
金忠聞言揚鞭策馬,面帶擔憂的說道:“殿下,靖安司那些人若是去韓府拿人怎么辦?這些狗東西如今狗仗人勢,囂張的很啊。韓大人不在金城,府里只有婦孺,怕是頂不住啊。”
“你不是讓人給李承延送信了?”
金忠一點也沒被抓包的心虛,“三姑娘乖乖巧巧的,可不能被靖安司那些黑心肝的抓去受苦。再說,是那個紀潤先射箭要人命,被人索命也是活該,技不如人呢,就得認了。您說是不是,殿下?”
乖乖巧巧的殺人嗎?
一次不解氣,她居然還敢殺個回馬槍。
吃爆竹筒子長大的嗎?一點就著。
靖安司的弓射程在七八十米,韓勝玉最后那一箭射程近百米,看著瘦瘦弱弱,臂力可不小。
不知該夸她藝高人膽大,還是罵一句不自量力。
金忠沒聽到自家殿下的回話,也不在意,繼續說道:“殿下,這回陛下召您進宮,您可不能一口答應再出征。太子殿下可真是敢想,居然讓您給沈復做副將,這不就是明擺著讓您出征出力賣命,功勞全給東宮與沈復嗎?簡直是欺人太甚。”
金忠沒聽到自家殿下的回話,這會有點心急了,“上回三姑娘得知沈復兵敗來找您,分明是想勸您的,結果您一句話把人嚇回去了。”
當時金忠就在廊檐下站著,但是殿下已經說了那樣的話,他不能扯殿下后腿。
他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殿下豈能沒看出來?
三姑娘那話都到嘴邊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人家滿面笑容,不僅絲毫沒生氣,還順勢夸了他家殿下。
這樣的好姑娘哪里去找喲。
……
韓勝玉前腳剛踏進韓府后院,氣還沒喘勻,前院就傳來了急促而粗暴的敲門聲,夾雜著厲聲呵斥:“靖安司辦案!開門!”
韓勝玉迅速與聞訊趕來的郭氏、二夫人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已經知道市集的事情,但是不知道后續韓勝玉報復,以為靖安司是照例上門問話。
就算是這樣,家里主事的男人不在,郭氏臉色發白,但還是強自鎮定的緩口氣,對著家里幾個孩子說道:“記住了,今日勝玉是跟著燕庭他們幾個人一起回來的。”
韓徽玉幾個人都點點頭,見韓勝玉這樣子,韓徽玉立刻上前快速的幫她理了理頭發,將自己頭上的一根金釵拔下來插進她的發間。
二老爺這時也趕了過來,正聽到郭氏這番話,便道:“三弟妹說的是,不算什么大事,官府辦案也講究證據,咱們一家人只要證詞如一,便沒有問題。”
“走,去看看。”二夫人將韓勝玉拉到身后,看著她說道:“別怕。”
韓勝玉望著韓家上下諸人,心頭的情緒十分復雜,卻還是乖巧的點頭,“我不怕,二伯母。”
“乖孩子。”
韓府大門洞開,門外黑壓壓地站著一群靖安司衛,為首的是一個面色陰鷙的校尉,正是之前在集市上吃癟的那一隊人中的頭目。他冷厲的目光掃過韓家眾人,最后落在韓勝玉身上。
“韓勝玉!”那校尉厲聲喝道,“你涉嫌在市集公然襲擊、重傷我靖安司少司紀潤大人!立刻跟我們回司里接受審訊!”
他話音未落,身后的司衛便如狼似虎地要上前拿人。
“且慢!”二老爺聞言大怒,立刻上前一步,“諸位官爺,無憑無據,豈能隨意抓人?我家侄女今日一直與家人在一起,何來襲擊一說?你們可有證據?”
“證據?”那校尉獰笑一聲,“我等親眼所見,那刺客身形與韓勝玉相仿,當時季大人為了捉賊一箭射偏差點誤傷韓姑娘,不想韓姑娘懷恨在心,居然報復襲擊紀大人,休要狡辯,帶走!”
“誰敢!”韓燕庭、韓燕章、韓燕然三兄弟齊齊上前,與韓應崧站成一排,將韓勝玉和女眷們牢牢護在身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靖安司就能憑空誣人清白嗎?”韓燕庭自是不信自家堂妹敢去殺人,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她一個小姑娘,敢問這位大人,她如何殺人?還能在靖安司眾人的眼睛下逃走?”
李氏也鼓足勇氣,顫聲道:“我……我可以作證,勝玉妹妹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從未離開過!”
“有沒有罪,回了司里自然清楚!自家人互相袒護,不可為證,爾等再敢阻攔,便是妨礙公務,一并拿下!”
眼看司衛們就要強行沖進來抓人,韓家眾人又驚又怒,喬姨娘得了消息趕過來,正聽到這話,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韓姝玉一見,立刻眼疾手快的把喬姨娘攙扶住,韓勝玉也拽住了喬姨娘另一邊胳膊,“姨娘,你沒事吧?”
韓燕然看了一眼姨娘,見她無事,這才轉回頭去。
“沒事,沒事。”喬姨娘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臉色煞白,對上那校尉掃過來的目光,嚇得不敢再多話,生怕給女兒惹麻煩。
韓姝玉悄悄收回自己的手,挺直脊梁站在那里,韓徽玉看了一眼妹妹,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梁律·斷獄律》有云:凡鞠獄,須依所告狀鞠之。若于本狀之外,別求他罪者,以故入人罪論!今日官爺口口聲聲說我襲擊靖安司大人,請問,可有苦主狀告?可有正式訴狀遞于有司?若無告無狀,便是風聞奏事,甚至構陷良民,此乃律法所不容!”
韓勝玉說完,掃了對面一眼,不給校尉插話的機會,繼續引經據典:
“再者,《刑統》明文規定:諸告人罪,皆須明注年月,指陳實事,不得稱疑。僅憑一句身形相仿,便欲定人罪名?此等模糊指證,與稱疑何異?豈能作為抓人依據?若依此例,豈非金城之內,與賊人身形相仿者,皆可隨意鎖拿?國法綱紀何在?”
韓燕庭心中驚異堂妹居然對律法如此熟悉,看了勝玉一眼,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高聲道:“即便真有嫌疑,也需講求程序!《捕亡令》規定,緝拿人犯,需有確鑿證據,持上官簽押之緝捕文書!請問官爺,捉拿朝廷命官親眷,一無人證物證,二無海捕文書,僅憑爾等一面之詞便要強行抓人,這難道就是靖安司的辦案章程嗎?此舉,與私設公堂、濫用職權何異?!”
韓勝玉見堂哥反應這么快,心中點個贊,看著對面的校尉氣的面色烏青,絕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又道:“這位大人方才言道,回了司里自然清楚,小女雖年幼,亦知《大梁律》秉承疑罪從無之法,豈有先將人下獄再行查證之理?此乃有罪推定,與圣賢教化、律法本意相悖!大人強逼小女入靖安司,莫非是想行捶楚之下,何求不得之事乎?”
那校尉聞言氣的渾身發顫,捶楚之下,何求不得……這是污蔑他嚴刑拷打以求逼供!
“你……”
校尉話還未出口,就被韓應崧打斷,“我韓家雖非鐘鳴鼎食之家,卻也是世代書香,蒙受皇恩,位列朝官。爾等無憑無據,便要鎖拿官員家眷,視朝廷體統為何物?視官員顏面為何物?若今日遂了爾等之意,他日是否任何官員家眷,都可被靖安司以莫須有之名隨意帶走?”
校尉氣的要吐血,韓家人一口一個大梁律,一口一個捕亡令,怎么滴,你們家這是要全家考三法司的差官不成?
抓人這么多年,沒見過這么棘手的!
“喲!好大的威風啊!”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道帶著幾分慵懶和譏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承延不知何時已到了門口,他身穿四爪蟒袍,手里把玩著一柄折扇,慢悠悠地踱步而來。
靖安司衛們動作一僵,那校尉臉色微變,頓了頓,這才躬身行禮:“參見二皇子殿下!”
李承延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在被韓家人護在中間的韓勝玉身上,見她安然無恙,這才似笑非笑地轉向那校尉:“怎么回事啊?不去抓賊跑到朝廷命官府上喊打喊殺的?”
那校尉硬著頭皮道:“回殿下,韓勝玉涉嫌襲擊我靖安司少司,卑職等奉命拿人。”
“襲擊少司?”李承延挑眉,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你說她?”他指了指看起來嬌嬌弱弱的韓勝玉,“就這小丫頭,能襲擊你們那位號稱武藝高強的紀少司?還把他打成重傷?紀潤什么時候這么不中用了?”
他語氣里的嘲諷毫不掩飾,那校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證據呢?”李承延收斂了笑容,語氣陡然轉冷,“捉奸捉雙,拿賊拿贓。你們說她行兇,人證?物證?兇器?拿出來給本殿下瞧瞧!”
“這……刺客狡猾,未能當場擒獲,但身形手法……”
“那就是沒證據了?”李承延打斷他,語氣有些不耐,“單憑你們空口白牙,就想抓一個官家小姐審問?誰給你們的權力?還是說張公宣這個大都司權利大到都能修改朝廷律法了?”
校尉臉色一變,“屬下失言。”
那校尉冷汗都下來了,知道二皇子與韓家正在做生意,但是沒想到二皇子居然這么護著韓家那丫頭。
“殿下息怒,卑職只是奉命行事……”校尉辯解道。
“奉命?奉誰的命?”李承延冷笑,“是大都司下的令,還是紀潤?明日早朝,本殿必要上一本折子問一問,這靖安司還有沒有王法!”
一聽上折子,那校尉臉色更難看了。
二皇子若真在朝堂上參大都司一本,他們這些辦事的,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滾!”李承延懶得再跟他廢話,冷冷吐出一個字。
那校尉臉色鐵青的掃了韓勝玉一眼,二皇子在此,人是帶不走了,不敢多言,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迅速撤離,來時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看著靖安司的人消失在街角,韓家眾人這才徹底松了口氣,紛紛向李承延道謝。
李承延擺了擺手,對著韓家眾人說道:“你們自去忙你們的,本殿下與韓三姑娘說幾句話。”
韓家眾人沒動,齊齊看向韓勝玉。
韓勝玉對著幾位長輩甜甜一笑,“二伯,二伯母,夫人,你們先回去休息,回頭我再去給你們請安。”
韓家眾人這才相繼離開。
李承延:……
韓家人古里古怪的。
等人一走,李承延立刻看著韓勝玉問道:“你真的對紀潤下手了?就你?”
不是他瞧不起韓勝玉,這小胳膊小腿的,能拎得起刀?
“怎么可能?純屬靖安司構陷與我,多謝殿下替我做主。”韓勝玉怒氣勃發一臉憤憤,“殿下,紀潤當時一箭射向我,是想要我的命,我想請殿下幫我查查,這個紀潤什么來頭,我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殺我。”
“你居然不知道紀潤?”
韓勝玉被李承延理直氣壯的反問,瞬間自我反省,她應該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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