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西的美麗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
雄壯的峻嶺,無垠的草原,洶涌的大河。
趙清遙與陸姑蘇馬車坐累了,也騎著馬來到了李澤岳身邊。
初秋的風真的很清涼,兩個不再是少女的貴婦人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欣賞著這條道路的美景。
前方是一汪湖泊,平靜湛藍,安然于雪山之下,草甸有些枯黃了,但并不影響這片景色的美麗。
“真是個好地方啊……”
趙清遙感慨著。
車隊已經出發數日,出了天府盆地,越過大河,穿過茫茫群山,終于見到了一片人間勝地。
“你們兩個,有頭疼的癥狀就告訴我。”
李澤岳關切道。
這里的海拔很高,趙清遙和陸姑蘇,一個關中人,一個江南人,難免會出現不適應的情況。
“我還好,姑蘇你呢?”
趙清遙問道。
陸姑蘇摸了摸被風吹得有些通紅的小臉,笑道:“我也無礙。”
云心真人依舊穿著那身似乎永遠不會臟的道袍,往趙清遙和陸姑蘇身上打了兩道真氣。
兩個姑娘感覺渾身一片輕盈,腦子也清明了幾分。
“師父,我也要。”
李澤岳委屈巴巴道。
云心真人沒搭理他,抬頭望著風景。
李澤岳抬抬手,招來繡春衛,安排道:
“就地扎營,吃飯吧。”
“是。”
百名繡春衛迅速運作起來,沒一會,便是炊煙裊裊,香氣撲鼻。
此行他們也沒帶專門的廚子,繡春衛中就有做飯的好手,還是李澤岳最愛吃的蜀菜,他對此贊不絕口。
有人說,辣椒是窮人最愛吃的東西,因為能低成本地獲得刺激感和爽感,而富人們吃東西只吃鮮。
對此,李澤岳表示不評價,反正他這輩子就算從小錦衣玉食,也還是喜歡吃辣。
吃個東西還那么多講究,好吃就得了。
可能李澤岳本質上還是窮人思維與習慣吧,唉。
趙清遙與李澤岳從小一起長大,吃東西的習慣也是差不多的,她也喜歡吃辣,從這一點來說,她天生就該嫁進川渝。
陸姑蘇和云心真人差不多,她們對吃東西沒那么多要求,平日喜歡吃清淡的,辣點也能接受。
曉兒抱著毯子來到湖邊,鋪在地上,幾位繡春衛搬來桌子凳子,隨后分布到在四周開始警戒。
幾人入座,等著開飯。
隨著炊煙升起,從遠處跑來了幾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小孩,他們手上拿著鞭子,遠處還有牦牛群。
這幾個孩子,皮膚粗糙黝黑,帶著高原紅,身體瘦弱,一看便是條件很是艱苦。
繡春衛們默默摸上了腰間橫刀,短弩已上弦。
“這是……霜戎人?”
趙清遙驚訝道。
李澤岳望了那幾個孩子一眼,隨后向繡春衛們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緊張。
“不是霜戎人,是霜戎族。”
陸姑蘇思索片刻,了然地點了點頭。
幾個丫鬟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子,奉上碗筷。
四人開始吃飯。
“其實,這里,是丁賈的故鄉。”
李澤岳略有些感慨地說道。
云心真人沉默不語,夾了口菜,放到嘴里。
白云蒼狗,草甸依依,雪山連綿,經幡招展。
李澤岳娓娓道來:“在很多年前,這里還不是大寧的版圖。
有許多的霜戎部落遷移到此處,生根發芽。
在連綿的群山與草地之中,國境線似乎并未劃分那么細致,統稱為雪原。
其實,這里與雪滿關,也是雪原的一部分。
就算是在建國后,我朝的力量也并不能很好地照顧到蜀地,霜戎人入天府盆地搶掠是很正常的事情。
丁賈便是出生于這個時期的此地一座部落中,當然,前些年,他的部落已經遷去吉雪城了。
太祖皇帝在世時,緩緩恢復國力,處理好北蠻與西域之后,才騰出手來治理西南之患。
直到薛總兵正式入駐雪滿關,才算是閉上了蜀地的大門。
這些在我大寧境內的霜戎部落,回雪原是回不去了,他們的處境很尷尬,是霜戎族人,卻在大寧的國境中。
朝廷鎮壓了一些有逆反心理的部落,倒也沒趕盡殺絕,留下了許多聽話的,編戶造冊,讓他們也成為了大寧的一員。
許多來往于大寧與雪原的行商,都是這里出身的人,山字號也吸納了許多此地的霜戎族人。
若說仇恨,倒也犯不上,不過是歷史遺留的問題。
呵呵,你們可知道,這里再往西一點的那片地區,當年可是霜戎給丁賈的封地,被稱為天下最高城。
此時,也成了過眼云煙。”
李澤岳的話語中帶著幾分唏噓,似乎又回想起了那個強大到曾讓自已感到過絕望的男子。
趙清遙與陸姑蘇聽著故事,默默吃著飯。
她們耳邊又回響了說書人所說的,那位霜戎左王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
“若天再假雪原十年,必讓中原聞我霜戎鐵蹄之音。”
兩人看了李澤岳一眼,又一次感覺到了他身上所背負著的責任與壓力。
“這里……確實很美,只可惜自然的巧奪天工,沒有給他們帶來滿足生存的必需品。
他們想要強大,只能等雪原氣候回暖,河谷農業增產,牧場擴張,人口增長,資源極大豐富,由體制完善的汗王王庭調配下,轉化為戰斗力。
氣候條件是一切的基礎,這需要看老天爺的心情。
我們也一樣,大寧再如何強盛,一次天災,也足以對我們造成大麻煩。
生產力……太低下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我當時要是學的工科就好了……不說手搓蒸汽機,改良改良農具也行啊。”
最后一句話聲音極低,三位女子倒是聽見了,但也沒聽懂他嘟囔的什么意思。
李澤岳回過神來,打起精神,望向了那成片的牦牛。
有點想吃牦牛肉了。
那幾個霜戎族小孩,似乎察覺到了那寧人貴人貪婪的眼神,吱哇亂叫著趕著牛跑了。
繡春衛用眼神試探性地看了眼自家王爺,只要他老人家一聲令下,那些霜戎部落賴以生存的牦牛群就姓李了。
李澤岳搖了搖頭,放棄了。
他想起了去年時,他在雪原上遇見的那霜戎小家伙,孤苦無依,眼神麻木,行尸走肉。
無論立場如何,身為人,總是要在心底留一片凈土。
陸姑蘇和趙清遙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對視一眼后,兩人起身,手挽著手走向了那幾個小孩。
小孩們跑的再快,也跑不過兩位觀云境。
也沒看清這兩個漂亮大姐姐邁了幾步,就來到了他們面前。
繡春衛們也連忙跟了上來。
小孩子們哆哆嗦嗦地倒在地上,不敢說話。
趙清遙拿出荷包,取出一錠銀子,指了指一頭牦牛。
一個小孩戰戰兢兢地上前磕了個頭,那頭牛是他家的,他從地上爬起來,把牛牽了過來,又給趙清遙磕了個頭,也沒去接銀子,
趙清遙抓過小孩子的手,把銀子塞進了他手里,也沒管那幾個小孩子如何,直接轉身往回走。
這一錠銀子,價值可遠遠不止一頭牦牛。
繡春衛趕著那頭牦牛,回來了。
那個接過錢的小孩向這邊望了一眼,邁著腿向家里跑去了。
“行吧,晚上吃牦牛肉。”
李澤岳樂呵呵地看著這頭精壯的牦牛,道:“不吹牛,我燒烤手藝可是一絕。”
趙清遙聽罷,扭頭對陸姑蘇道:
“一般他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是在吹牛。”
陸姑蘇捂嘴直笑。
吃過飯,繡春衛們開始拔營,現在才是中午,他們要繼續前進。
臨走的時候,那一座部落的人都來了。
上百人,只是遠遠地在一旁,沒敢靠近,一個老者出列,似乎想要上前交涉,但繡春衛們拔出了一半明晃晃的刀刃。
老者默默站住,帶著身后部落的人們,跪在了地上,嘴上說著什么,開始磕頭。
他們是在為貴人們祈福。
趙清遙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陸姑蘇面無表情。
而李澤岳只是翻身上馬,下令道:
“啟程。”
“是。”
繡春衛們收刀入鞘,全都上馬,車隊繼續行進。
自始至終,李澤岳都沒看那群人一眼。